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奥巴马又回来了。
当然,这次的主角是他主持投资的纪录片《美国工厂》。刚上线中文网络不久就刷爆国内社交媒体。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讨论这部纪录片,却无法从正规渠道观看,可谓是中国特色了
纪录片的视角很独特,中国“玻璃大王”曹德旺投资重建了位于美国“铁锈带”俄亥俄州代顿市的原通用汽车厂,招募超过名美国工人组建福耀汽车玻璃工厂。在“走出去”战略呼声越来越高的今天,曹老板的全球布局可谓高明,然而骨感的现实却是,美国工人低下的劳动效率,高企的用人成本和挥之不去的工会阴影让福耀美国迎来三年慢亏。
骨感的中美差异
整部片子围绕着福耀工会(Union)的建立与否,展现了中美文化的巨大差异和劳资双方的斗争与妥协。个中曲折和矛盾,值得深刻的思考,其中ji体主义与个人至上价值观的现实碰撞,和美国工人社会福祉对比目前中国
劳动者压倒性的优势,都让我们这个曾经工人jie级当家作主的国度颇有错愕感。
网上对这部纪录片的评论汗牛充栋,我作为一个社会经历不深的小青年也不再献丑强行点评了。
我所思考的,是很具体也很沉重的细节——劳动安全。
片中,美方主管目瞪口呆地目睹中国工人“每天走7千片的流水线”上神一般的手速。而他们也发现,中国工人处理碎玻璃时未佩戴防护工具,仅有的手套也不是防割手套。
中国司空见惯美国友邦惊诧看片的时候我甚至轻哼一声:楼下捡垃圾的瘸子都有一双上下翻飞的巧手
操作运货叉车的美国女工,对超载现象严词拒绝,认为这是在拿自己与他人的人身安全开玩笑。中国的主管却觉得这是“没事找事”。
超载百分之两百,对中国大车司机来说是家常便饭
在通用公司工作几十年的老员工,进福耀不到一年就受工伤,医院为伴。
事实上,就是这根包扎得不太专业的手指触动了我
片中的美国工人,可以说他们散漫,低效,玻璃心,不专注,索取过度乃至愚笨,却独独不能否认他们对劳动安全的重视。
对这一点,我确实有点话可以说。
前段时间在外科一号楼值夜班,这栋楼里有全省规模最大的手(足)外科。
急诊夜班的病人光谱稳定,十台手术里一般是五到六台手外伤,一到两台急腹症和两到三台骨科急诊。
除开小朋友的意外受伤,手外科的病源主体是受工伤的劳动者们,以电子厂机械厂的工人和建筑工地的农民工为主。不才值班刚两年,冲床挤压伤,搅拌机撕脱伤,刀具切割伤和更严重的全肢离断见了个全。
(以下图片可能造成严重不适)
无名指切割伤
腕关节半离断
腕侧严重挫裂伤
上肢全离断
两个急诊病房日夜灯火通明,手外科医生一个24小时班下来,对着显微镜的眼睛都是血丝。
而手术室门口,还是不停有手足受伤的病人捂着患肢排队。中国金字塔型的医疗资源分配体系,医院缺乏应对复杂外伤的能力与动力。患者往往清晨受伤,辗转多地,在不断包扎/拆开的轮回间苦熬着,最后马不停蹄赶到省会,搏一搏保肢的希望。
手术楼米外是全省最大的综合商场,隔着不远,便是享誉全国的著名商业街,漫漫夜里,穿梭不息的人流释放着中国坚挺的经济活力,而在这,我却清楚感受到当下最现实的劳资关系和经济情况。
天堂在左,急诊在右。
手外科的病人能有家属签字就可以说是幸福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离家不远,在受伤的几个小时里,家属就能赶到身边陪伴。多数情况下,拿筷子那只手受伤的病人只能央求工友代签手术同意书,同样风尘仆仆的工友通常会认真而迷茫的倾听我们的病情告知,在艰难理解完数个医学术语后,经历短暂的踌躇,然后无比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大名。
垫付医药的老板们往往一言不发,在楼梯口点着烟,注视着手术室门口发生的一切。
争吵很常见,闹到警察来的不占少数,不过这大多发生在车祸双方之间。受工伤的工人一般是沉默的,无奈地耷拉着头,在术前禁食的饥饿和失血的痛苦中紧抿双唇,偶尔呻吟几声,看起来像犯错的小孩。
不做全麻的病人,神经阻滞缓解了痛苦,往往能和我们聊一下受伤过程。受文化水平限制,很多描述晦涩而片面,但受伤的起因往往和疲劳/压力有关。
冲产量两班倒的时候,紧绷的神经会麻木,锐利的双眼会惺忪,老师傅的身手也会蹒跚。
谁都会失手,社会地位决定了失手的后果。
对他们,失手往往意味着生存的危机。
手术床上的工人们,满目惊恐还未过去,懊恼和忧虑已经布满了眉头。患肢的疼痛对他们来说不算大事,肢体残了,以后去哪里找饭吃才是最真实的恐惧。
依然记得送一个病人回病房时候无意瞥见的眼神,这个麻利自行过床,不断对医护说谢谢的强壮劳力,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默默流泪,却也怔怔出神。
劳资赔偿的事情我不太了解,这也超出了我的职业范畴。
我的直观感受是,中国工人的生命安全,不值钱。
看这部纪录片的时候,我一度为片子里中国工人的高效率与有荣焉。
多想想,我不太确定了。
有些效率,在中国,可能真是带血的。东莞工厂的madeinChina行销世界,代价是每年十万根手指。某团某饿的外卖快捷实惠,代价是路上随时可能撞死别人和自己的逆行摩托。
低人工成本国家,想安安稳稳赚钱,平平安安工作,不容易。
影片的最后,曹老板很满意的听着下属的汇报,一条全自动的机器人作业线,能替换掉四个工人。
影片结尾的情节,或许不仅是制片方来自yi识形态的恶意,还是未来人工智能的滚滚洪流
我不禁跳脱地想到,如果这四个工人在中国,被清退后会如何面临接下来的生活。
也许,是跳上外卖快递的电瓶车,在催单提示的闹铃中往来于楼宇间,为了每单几块钱的收成,不管不顾地在繁忙的马路上逆行,然后在不久之后,经历一次不可避免的车祸。
当然,这次去的是骨科病房。
呵,过分却真实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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