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抒发情感。现供职于大关县民*局。
搬家
徐润
“外公，明年就可以搬新家了，到时候我们每个星期都来你们家，和你摆龙门阵，好不好？”徐达一边帮外公换新袜子新鞋子，一边打探着外公的口风。
“现在你们还不是可以一放假就来我家挨我摆龙门阵嘛。”外公很严肃地说。
“外公啊，你们这个山太难爬了，我们来一次要走两个多小时，小小的脚又痛，你知道她每次爬上来都费力得很，你不心疼你孙媳妇们，还有你重孙呢，今天爬上来的时候他都摔了几次，差点就掉到山沟里咯，危险得很……”
“不要说了，你就是想喊我搬家，我不去！”没等徐达说完，外公就很生气地打断了徐达的话。他把佝偻的身体艰难地从木凳上挪动了一下,颤巍巍地用手里的手帕擦拭着眼角，嘴里喃喃地说：“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
张小心想，上外公家的路的确很艰难。这条山路长长如带，七弯八拐，转过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路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头，极不平坦。有的地方甚至要弯到地上，抓着周围的树枝才能爬上去。每次来登过第一道长坡，张小都会停歇一下，向山顶处望去，朦胧的山顶上,几座房屋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影影绰绰。虽然到外公家这山路在张小眼里简直可以用凶险来形容，不过张小第一次去外公家时一切都吸引着她，让她兴奋着。大山里，水是清澈的，风是质朴的，连鸟儿的歌声也格外清脆、动听。蜿蜒的山路，也因为有了各种野花儿野草儿变得鲜活起来。松鼠会在房屋周围上蹿下跳，一点也不怕人。她觉得外公家有与世隔绝、隐居山林的感觉，远离了城市的喧嚣、繁杂。听听流水声、鸟叫声，看着对面笔直高耸的山，总能让她内心感到轻松坦然，安适自在。
这大山哺育了一代又一代朴实的山里人。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村民们知道这大山里已无发展，就陆续走出大山开始在广东和浙江等地打工，守在村里的几乎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现在国家好*策来了，*府要带他们搬出这大山，斩断这穷根。得知这个好*策的年轻人们喜出望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等待搬家的那一天。可年迈的一些老人就舍不得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不过在*府工作人员和家属的劝说下大部分老人都已经认可了要搬出大山，唯独外公是这些老人中最难攻克的，无论谁劝他都坚决不离开他生活了八十四年的地方。
“外公，你怎么这么固执呢，现在这山上所有人家都要搬了，就你不搬，你今天说出个理由来。”徐达提高音量，很严肃地对外公说。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不管什么窝，是不是得先保证安全？”
“*府才帮我们加固过，安全得很。”
“外公，那你说*府好不好？”
“好得很哦！”
“那*府让你搬，你怎么又不听话。*府更是为你们好，帮你们搬离大山，让你们住新房，过更好的日子。”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我说们他们就是有好日子不晓得过，过去地都没有，吃的都成问题。”
“外公啊，*府把你们搬过去，会给大家想办法就业的，绝对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几个回合外公察觉自己快要败下阵来，于是连连挥手说“不谈了，不谈了，摆其他呢，这个就不谈了。”徐达却紧追不舍，“外公，那你同意搬家了？”
“等你大舅他们去，我留在这里给他们看着这个屋。”
“外公，你要为大舅想想，他们只有搬离大山了，才会过上更好的日子，你不走，你一个人在这大山上，大舅他们咋个走，咋个放心嘛。再说这个屋要咋个看嘛，你成天就坐在这坝子里，天气又冷，就算有个火盆，我们和你坐在这里这么久，背上都感觉全是冷风。你冷病了咋个办嘛？”
“你们不要担心，人老了们都要走那条路的，我随时都准备好了的。我一点都不怕。我都好几十年没见到你外婆了，你幺舅，你妈，你二姨娘，你大舅娘。不晓得他们还认得我不，还是尽都投胎去了，也不晓得投哪里去了。我过去以后还找得到他们不。”外公说这话很平和，很自然。
“外公，不许你乱说。等你岁了，我们给你祝大寿。”
徐达说完这话，轻声叹了口气。张小知道这是外公谈及伤心的往事，徐达又伤感了。张小也是听到外公说这话时想起外公家过往的事，心里也总是酸酸的。
徐达说，外公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不是一生的辛劳与清贫，而是经历了太多与亲人的生离死别，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的离自己而去，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和折磨。在徐达两岁多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徐达七岁的时候外公的小儿子也突发疾病，寻了外婆去。在失去两个至亲至爱的人以后，外公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老天眷顾，痛苦仍然接踵而至！徐达十三岁时他妈妈也就是外公的大女儿在经历了太多痛苦和折磨后撒手人寰，离开她挚爱的三个子女和关爱她的亲人，留下亲人们无尽的眼泪和思念。他妈妈走那天的场景徐达还是没有勇气向张小讲述，张小也不愿去触及伴随他这么多年的痛处。当外公还没从失去自己第三个亲人的痛苦中挣脱出来时，没过两年，外公的大儿媳也就是徐达的大舅娘也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家。徐达说，大舅娘是怎样走的，什么时候走的大家都不知道。因为大舅娘走的那天早上，大舅起来后只是一直听见舅娘房间里婴儿嗷嗷的哭声，叫了舅娘几声没人应才进去看，嘴里还在念叨说舅娘咋不给孩子喂奶，也不哄哄孩子，就由着他哭呢？结果进去后叫了几声舅娘没答应，只见他们四个月大的孩子躺在舅娘手臂上，小手拉着舅娘的衣服晃动，眼泪顺着脸颊全流到舅娘的手臂上。大舅心想这人怎么睡这么死呢，就推了推舅娘，可是没反应，大舅才突然意识到灾难又来临了！大家都知道舅娘一定是心脏病突发而死，因为舅娘从小有心脏病，生孩子对她来说算是致命的杀手，可善良的舅娘看着家里一个个亲人离世，看着外公日渐消瘦、越发憔悴的样子，舅娘决定要多生几个孩子，让这个家再热闹起来。在生了四个孩子后，舅娘的心脏早已超出负荷，更别说每天还有日出而作、夜深才息的辛劳。虽然大舅知道舅娘的病，可当时已举步维艰的家根本无力带舅娘去医治。在接连失去四个亲人的打击后，外公变得沉默不语，整日整夜地在地间劳作，拼命地耕地、拼命地除草。据说家里人没有见过外公哭泣，张小想可能外公的眼泪已经全都滋养了大山里的那片片土地！外公没有怨天，只是嘴里随时念叨着希望老天能放过他们这大家子人了，如果可以他愿意自己代任何人去死，绝不愿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个亲人离世了。可是老天爷没有听到外公每日的祷告，灾难并未停息。在舅娘去世的第二年，外公的二女儿也不幸去世了，外公失去了他第五个亲人！徐达说二姨娘去世时他在学校读书，家里人没有通知他，所以他无法描述二姨娘走时家里的情景。但是张小想就算当时亲眼见证了也无法在偌大的汉语词汇里找到一个可以形容那种悲惨的词语。
打那以后，家里基本看不到外公的身影了，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门干活的，晚上回家吃了晚饭就一个人休息去了，就这样机械式的生活了很多年。因为眼睛不好，几十年来在地间劳作外公都只能弯着腰，长年累月的腰就变了形。他的腰像个大石头一样重重的压在外公身上，压得外公头也抬不起来了。不知道外公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头上的这片天空，有多少年没有享受过平躺着睡觉的舒服……没见到过外公的时候张小是怎么也无法想象出外公的样子。外公对于往事基本不怎么提起，常和大家唠的是现在社会的变化、国家的一些好*策。闲聊间才发现外公很有才华，虽然没上过一天学，不识一个字，但他谈话还幽默风趣得很，还能作打油诗、能对山歌，打油诗不仅讲究了对仗工整还很押韵呢。外公在闭目养神的时候，张小仔细地看了看外公，岁月磨刻在他脸上凹凸不平的皱纹已经堆积得把五官都快遮盖完了，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已全是参差不齐的裂口和厚厚的老茧，里面还夹杂着些许多年来沉积的泥土。尽管如此，外公平时还是很爱笑，笑起来下巴颏高高地翘起，落完了牙齿的嘴就更显得干瘪了，一笑就深深地瘪了进去。
可现在的外公就让张小觉得没那么可爱了。“外公，你最讲道理的了，你是我们的外公，我们都尊重你，都希望你长命百岁，以后你重孙娶媳妇了你还要给红包呢。所以你要乖乖的听话，跟着大舅下山，搬到新家去，我们去看你也很方便，多好。”张小轻言细语地和外公说着。外公嘴角笑了笑说：“你们也要听外公的话，我都八十几了，就是现在就死了都很好啊，反正早晚都要死，正常得很。你们不要难过。现在我哪儿也不去，不要逼我了。要让我离开这里我还不如先找你们外婆去了。”气氛已经很紧张了，谁都不再说话。大舅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拿着斧头，一个人站在旁边劈柴。徐达也是眉头紧锁，不时用手去翻着柴火，结果一不小心手碰到了炉子上，被烫了一道巴。张小看着既心疼又生气地说：“想吃烤肉啊，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小心点吗？”徐达说：“我气得很，外公就是不听话，这么固执。他不走，他一个人在这里咋个整嘛？怪我自己无能，连自己的外公都说不通。”徐达是真的生气了，张小想更多的应该是说服不了外公的焦急，无奈和担忧。的确，外公不走，哪也不去的话，大舅又怎么能安心搬走。如果强行把外公背走的话，估计还没下完山外公就得想法先了结了自己的命，他得确保自己是死在这片土地上。
外公说：“要小心点，烫到了要痛好长时间哦。”徐达还是低头不语，外公好像有点着急了：“你不要气嘛，要高高兴兴的，外公看着你们高兴我才高兴哦。”徐达还是用手翻搅着炭柴火，把头埋在腿上。大舅还在劈柴。就这样大家都安安静静，只听见大舅砍柴的声音。这时张小看着一旁默默劈柴的大舅，心里一紧。这个五大三粗，黝黑的脸膛、粗糙的皮肤、花白的头发十分凌乱的中年男人，皱巴巴的衣服、卷起的裤脚一高一低，上面还沾满泥土，这么一个憨厚耿直的人却得不到老天的眷顾。提到搬家，大舅的心里应该是五味杂陈的。他比谁都想离开这个地方，又比谁都舍不得。在这里，他洒下的汗水里有他的青春年华，有属于他和妻子最美好的回忆。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妻子体贴温柔，勤劳贤惠，孩子懂事孝顺，正真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在这里，也有他最刻骨铭心的伤痛。十五年前，他挚爱的妻子因心脏病去世了。从此他就又当爹又当妈，养育了四个儿女，照顾着年迈的父亲，他独自一人守护着这个家。期间不乏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一一回绝了，他说他要把几个孩子养大后再考虑自己。眼看着最小的孩子都上高中了，*府要带他们搬离这个贫瘠的大山，到城里盖新房，开始新的生活。他觉得他看到了希望，他看到他重生的光影。他兴奋得睡不着觉，他希望时间能快一点，走到哪都神采奕奕的，在地里做活时，嘴里哼着小调。还买了个智能手机，安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