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黄天仁执导的《想见你》一剧,由简奇峰和林欣慧共同编剧,在播出后引发观众热烈的探讨,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全剧错综复杂的时空呈现和耐人寻味的推理剧情。而更重要的是,若依照作品本身所设定的逻辑逐一检视,会惊讶地发现这部在结构上极为复杂的作品几乎毫无破绽。本文试图从这部作品依循的时空法则和意与肉身法则两点切入,剖析这部作品真正的叙事结构、内涵与表现手法,并试图厘清那些未被直接言明的潜在叙事,意即有关思觉失调患者与罪犯在本质上的区别,以及王诠胜的生死之谜和他是否转变性取向的争议。
对任何作品的解读与分析,都必须建立在作品本身所提供的时空背景与逻辑设定的前提下进行检视,如此推演出来的结果,才能对这部作品是否符合自身逻辑的设定作出判断,进而针对叙事上的缜密程度给予评价。在分析这部作品时,首先会面临到的是时空法则的问题,再来才是意识与肉身之间的从属关系。前者是属于作品自身所设下的基本前提,后者则涉及人类理性法则的思维模式。
一、时空法则
针对这部作品从年到年所发生的一切事件的「顺时」整理,已有不少文章以图表方式作出完整归纳,同时也有人提出这是一个封闭式的循环结构,犹如乌比莫斯环的无限循环。但论者却鲜少指出剧中人物自身的个体循环,或与他人之间所形成的相互循环,而这才是本文试图厘清的重点,并以另一种叙事结构的方式进行诠释。
所谓循环,即是「因变果,果变因」,而后「因」又再次成为了「果」。套用在剧情上,即「过去发生的事情」导致「未来事件的发生」,而「未来事件」又成为「过去事情」发生的原因。以此逻辑检视,全剧至少包含了五种的循环关系,其中,「李子维」和「谢芝齐」两人是属于个体命运的自转循环,「黄雨萱与陈韵如」和「黄雨萱与谢芝齐」则是相互关系的自转循环,这四种自转循环分别处在一个公转循环的轨迹上各自运行,而这个公转轨迹即是建立在李子维与黄雨萱两人为了追寻彼此,而一再踏上无限循环的时空轨迹。
1.个体命运的自转循环:李子维VS谢芝齐
在这部作品中,最容易被识别的穿越逻辑是在黄雨萱与陈韵如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也是全剧占了最多篇幅呈现的主要情节。反观李子维仅只呈现一次的穿越,看似简单明了,却因王诠胜的出现(以王诠胜身份生活的李子维,以下简称王诠胜),产生具有相同意识的两人在机场碰面,顿时让人失去逻辑判断的线索。其实,李子维与王诠胜是并存在相同空间的两个肉身,这可以从李子维对黄雨萱诉说15年来(~)漫长等待的叙述中得到印证:
明明与你处在同一个时空,却不能去見你……(镜头插入李子维拄着拐杖走向述说秘密的大树下)……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活着,等待着,想念着……(镜头切换成李子维困在透明玻璃窗前的小屋,犹如陈韵如与黄雨萱待过的意识小房)……在等待再次与你相遇的漫长煎熬里,唯一支撑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掌握这次重新来过的机会……(镜头再切换成李子维房内所绘制的时空穿越图)……去弥补那些曾经错过的,无法挽回的过去……(阻止自杀)……(10集)
从上述逻辑回推,便能解释为何在年王诠胜与黄雨萱相识之后,曾经出现一个李子维的画面。那是文磊叔与李子维之间的一次通话(8集),文磊叔表明王诠胜正依照李子维当初跟他说过的情况一样,已经顺着既定的轨迹和黄雨萱碰面了。此外,在李子维对黄雨萱述说一切事情的发生始末时,他说道,两年前(确切的时间指认)他在机场遇见另一个自己(也就是王诠胜),王诠胜将求婚计画生变的「戒指」(物件的指认)与纪录两人相恋过程的「手机」交给了他(10集)。这也就是李子维为何要等到王诠胜发生空难后,才能让黄雨萱因为想见他而穿越到年,然后又进入到让自己喜欢上她的循环里,并且透过一次又一次的穿越,让她明白他就是她所等候的那个人。
年的李子维爱上来自年的黄雨萱,在年的一场车祸中,李子维穿越时空来到年王诠胜的肉身,这有别于黄雨萱或谢芝齐穿越到「过去」的模式,李子维穿越的「未来」是从年到年王诠胜发生空难为止。这一切仿佛是一场预先经历「未来」的梦,李子维在车祸昏迷后的两个礼拜醒来,一直等到年「未来」的事情发生,再孤独地等候至年,直到黄雨萱明白这一切才和她相认。这也就是说,从年到年只存在一个李子维,在年发生车祸后到年王诠胜死亡的这段期间,曾经出现两个同属李子维意识主导的个体,其一是拥有王诠胜「未来」经历(~)的李子维,另一个则是经历车祸后原来的那个李子维(~)。而两人也都同时拥有李子维与王诠胜二人所经历过的一切「回忆」。
于是,年的李子维从「未来」的经历中得知莫俊杰的死因,在他自杀前,脑中曾经浮现文磊叔在年告知王诠胜有关莫俊杰自杀的「回忆」;而在年王诠胜的「回忆」里,也因为无法挽救莫俊杰自杀一事而深受打击,躲在打工餐厅的后门流下伤心的泪水。此事说明了王诠胜拥有李子维「过去」经历的伤痛,一如李子维拥有王诠胜「未来」的经历,两人都身处在相同的时空里,直到年王诠胜因空难,李子维才又成为年以前的那个李子维,只是这时候他,已经拥有王诠胜和他自己的所有经历了。
李子维意识的自我循环,完全符合「因变果,果变因,而因又变成了果」的封闭式循环结构,由此观之,第9集采取双线交错的叙事手法,透过平行时空的切换,在「年台南」与「年台北」之间反复切换的目的,正是在说明李子维与王诠胜同处在相同时空的关系,就如同第2集在黄雨萱穿越之前,也是透过影像上反复「开门」与「关门」的剪接技巧,以呈现两个不同时空的连结关系。
至于有关谢芝齐的循环结构,包括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一种是他和黄雨萱之间互为因果的循环关系,另一种则是他的意识穿越到哥哥谢宗儒的身上,并以哥哥的身份教导童年时的自己,种下日后偏差行为的邪恶种子。
此处,先针对谢芝齐偏差人格的养成过程进行探讨,这也是构成他自转循环结构的核心部分。
谢芝齐的第一次穿越,是发生在年黄雨萱告知他穿越方式的时候(10集),此时的黄雨萱已有两次的穿越经验,照理说,之后才穿越的谢芝齐不可能是在年袭击陈韵如的凶手。但本剧在人物穿越的设定上,不同人物的穿越各自拥有不同的逻辑设定,比如黄雨萱和谢芝齐同是穿越到「过去」的年,前者四次穿越都会产生些微的「时间差」,并且重复经历穿越前的一小段时间,只在最后一次穿越时能让莫俊杰及时拯救坠楼自杀的陈韵如;而在谢芝齐的穿越设定,则是让他每次穿越后的「时间落点」早于黄雨萱一步,这也就导致他先袭击了陈韵如之后,黄雨萱的意识才从昏迷中的陈韵如身上醒来。这既是剧本逻辑设定的前提,自然也就没有说不通的疑虑了。
在谢芝齐以哥哥谢宗儒的身份对小谢芝齐灌输思想所造成的影响,可分为四个阶段来理解(11集)。最初,是小谢芝齐打开谢宗儒书桌上的抽屉,发现了陈韵如的照片,谢芝齐以哥哥的身份引导小谢芝齐对喜欢之人(陈韵如)占有的渴望。接着,小谢芝齐看到哥哥(仍是谢芝齐)在制作昆虫标本时,他问哥哥昆虫死了,会痛吗?哥哥回说不会痛,还说「趁它最漂亮的时候做成标本,就可以保持它的完整性。」而后,当小谢芝齐也想要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时,他杀了母亲抱给他的一只猫,想要将猫也做成标本,这样就能永远占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况且哥哥曾经跟他说过「死了,就不痛。」还说他杀猫并没有错,错的人是他们,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在想什么,而这是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事。及至最后,哥哥(仍是谢芝齐)带他去制作更漂亮、更美丽的标本,那就是陈韵如的同学:蔡雯柔。
从这一系列循序渐进的扭曲价值观的养成经过,充分说明了这部作品无意将杀人犯与思觉失调患者画上等号,反而是作出一次有效的辩驳。首先,想要杀害陈韵如并杀死蔡雯柔的凶手,是由谢芝齐意识主导的谢宗儒肉身所完成的,而非精神意识上的谢宗儒。就像谢宗儒在疗养院时否定的一切「那个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个人的行为、感受或与他人建立的关系,从来就不是由肉身所主导的,而是由精神意识产生人的判断与感受,进而引导肉身去行使相应的行为。这同时也说明了,谢宗儒对陈韵如最多也只有暗恋的成分,并无伤害她的念头,更非杀害蔡雯柔的凶手,而真正的凶手并不存在于年的「过去」,而是来自年的「未来」。
同理,年的谢芝齐之所以会养成这一系列偏差行为的观念,正是因为他的穿越,才导致他在年为自己的童年埋下邪恶的种子,而受到这样影响的小谢芝齐也注定会成为年杀害李子维的谢芝齐。在这互为因果的关系中,谢芝齐成为自身邪恶的来源,这除了表明他的命运是一种自体循环的结构外,更重要的是对「偏差观念养成经过」的具体呈现,阐述恶的本质并非来自于精神意识上的错乱行为,而是起源于偏差思想的养成经过,也唯有养成偏差思想之意识的那个人,也就是谢芝齐而非谢宗儒的意识,才是真正犯下罪刑的元凶。
2.相互关系的自转循环:黄雨萱与陈韵如VS黄雨萱与谢芝齐
在黄雨萱穿越的过程中,首先与她产生连结关系的,是被她意识附身的陈韵如,然后是她渴望再见到一面的王诠胜(即李子维),最后才是她以为可以改变陈韵如和李子维死亡命运的谢芝齐。这不同于上述李子维和谢芝齐对自身复杂命运的循环结构,受到黄雨萱穿越而影响的两人:陈韵如和谢芝齐(有关李子维的部分容后再述),因主客体之间的明显区别,以及剧情篇幅的占比,在理解上显得相对容易,也易于被观众识别。
先就黄雨萱与陈韵如之间的关系来看,「他就是王诠胜」这篇日记写下的时间点是一切解谜关键。黄雨萱若不是因为看到这篇日记,恐怕早已外派出国而不会有第二次的穿越机会(4集)。这道早已埋下的伏笔,直到黄雨萱第三次穿越后的隔天,当她被困在陈韵如的小房里,才目睹了陈韵如撕毁一篇她未曾看过的日记,就在此时,陈韵如写下了「他就是王诠胜」(12集)。陈韵如的目的在于引导黄雨萱穿越过去,成为那个李子维会爱上的陈韵如,尽管当初她曾以自己的身份告白失败,但这仍是她曾经许下的第三个生日愿望(2集)。此处所揭露的是,年的陈韵如成为年的黄雨萱回到「过去」的「因」,而这个「因」又导致陈韵如最后选择自杀的「果」。
某种程度而言,陈韵如的自杀也算是个体命运的自我循环,然而牵动她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否定,却是因为黄雨萱的介入而更加凸显她的微不足道。黄雨萱最初穿越的目的是希望能见王诠胜一面,其次,才是想要改变陈韵如的死亡命运。虽然她第二次穿越是因那篇日记促成,但陈韵如自杀的原因却是因她而起,这也导致两人互为因果的循环命运:「未来/黄雨萱」回到「过去/陈韵如」,想要改变「形成未来的过去/陈韵如的死」;然而,正是因为「过去/陈韵如的那篇日记」促成「未来/黄雨萱回到过去」,最终导致「过去依循未来的轨迹/迈向已知的小年夜事件」,成为「无法改变的命运/陈韵如死亡的事实」。
至于黄雨萱与谢芝齐互为因果的循环关系,则是建立在黄雨萱试图改变陈韵如的死,却发现凶手并不存在于「过去」,而是在「未来」因她才得以穿越的谢芝齐。黄雨萱穿越到「过去」想见王诠胜(即李子维)一面是「因」,却导致谢芝齐为了穿越到「过去」而杀死了李子维,并成为这件事情的「果」,而后这个「果」又成为黄雨萱穿越到「过去」的「因」,试图改变李子维死亡命运的「果」。
从上述的因果循环中,可以看出黄雨萱与谢芝齐之间也形成了如同她与陈韵如之间的循环关系,这两种相互关系的自转循环,连同李子维和谢芝齐的自转循环,都成为了「李子维与黄雨萱两人彼此追寻」此一公转轨迹上的自转循环,犹如太阳系里的行星一边自转循环,同时也绕着太阳公转循环,而不与他人发生循环关系的莫俊杰和蔡雯柔的死,就如同少数绕着太阳公转而不自转的行星着李子维与黄雨萱彼此追寻的时空轨迹,共同形成一个完整而封闭式的循环结构。
二、理性法则:意识与肉身
在这等待跟你重逢的15年以来,我没有一天不去想我们两个之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我不禁会在心里面问我自己,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在这无数交错循环的时空之中,早已发生过千万次,而每一次我都会像现在这样,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个来自未来想要改变这一切的你;每一次你都会像现在这样,不论你怎么努力地想要说服我去相信你所说的未来,用尽一切方式,到最后,你还是无法阻止那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然后每一次,我都会为了再見你一面而从过去来到了这里,以王诠胜的身份,再一次地爱上你;然后每一次,你又会因为我的离开,为了再见我一面,又从现在回到了过去。每一次,我跟你之间就这样在不同的时空,一再不断地重复交错,不断地一再循环着,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候。(10集)
关于李子维与黄雨萱之间的循环关系,从上述李子维对黄雨萱的述说中,已完整交代了两人之间的循环关系,无须多做说明。但值得注意的是,两人之间无数次的穿越,他们所追寻的都是那个属于李子维或黄雨萱的精神意识所形成的「生命体」,而非另一具拥有相同肉身的王诠胜或陈韵如。这是本剧从头至尾谨守的两大前提,即「时空法则」与「理性法则」。在上文中已明白指出「时空法则」所遵循的叙事逻辑,而「理性法则」可以藉由剧中人物对情感需求的对象判别,进而得到「精神意识」才是主导一个人的行为与情感归宿的结论。
1.意识的三种表现形式
有关灵魂意识的识别与展现,除了围绕在李子维与黄雨萱之外,陈韵如的意识小房,或莫俊杰与谢芝齐对陈韵如意识的识别,都是全剧一再遵循的内在法则,并以多层次的表现手法,将重复性的主题做出了区别。比如同样是「穿越」,黄雨萱与谢芝齐是回到年的「过去」,而李子维则是奔向年的「未来」;其中黄雨萱的「时间差」又和谢芝齐「落点时间较早」的特性不同;于是乎,有关陈韵如、王诠胜和谢宗儒三人被附身的意识表现,自然也就无须相同了。由黄雨萱意识主导的陈韵如,透过陈韵如待在意识小房里,她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同时也拥有黄雨萱的记忆,这是最直接的表现方式,也是戏剧冲突的主要来源。反观谢宗儒被附身一事的安排,剧中并无呈现他的意识小房,但从他在疗养院诉说的一切,属于他的意识小房确实是存在的:
我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也可以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我就在外面活着,可是外面的那一个我,却不是我。(11集)
被谢芝齐意识主导的谢宗儒主要是以幻觉、幻听来作为主体意识分裂的表现,这有别于陈韵如意识小房的直接呈现,而被李子维意识主导的王诠胜则是采取相对较为隐晦的方式,让王诠胜的意识以「消失」的形态,作为日后一种象征性的「存在」。关于此点,留待文末「补遗」部分再另行探讨。然而,值得留意的是,全剧虽无呈现王诠胜的意识小房,却透过一个从屋外拍摄的远景镜头,一再呈现李子维站在透明落地窗前的景象(8集),这除了暗示他不能出现在同处相同时空的王诠胜和黄雨萱的面前,他的存在仿佛就像是受困在另一个意识小房里,仅能默默等待现身时机的到来。
2.意识的追寻:情感对象的识别
关于剧中人物对所爱之人的意识生命的追寻,当以李子维对黄雨萱意识的追寻最具代表性。在黄雨萱第四次穿越并顺利阻止陈韵如的自杀之后,她和莫俊杰一起从废弃大楼走出来,她还来不及开口表明身份,李子维便知道抱在怀里的人是她而非陈韵如。这并非一种廉价、滥情的叙事安排,而是李子维在黄雨萱的多次穿越中所感受到的一股浓烈的莫名悲伤与失而复得的情感印象所致,这可以从黄雨萱的四次穿越过程得到证明。第一次穿越是发生在王诠胜的告别式当天,她从陈韵如的身上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和王诠胜长得一模一样的李子维,她伤心地抱着李子维痛哭,形成李子维「初遇」黄雨萱的第一个印象,并有别于陈韵如带给他的感受(2集结尾、3集开场)。第二次穿越则是当她发现「他就是王诠胜」那篇日记之后,一回到过去,她便从32唱片行一路奔跑至校园的顶楼阳台,带着一张沾满泪水而今得偿所愿的欣喜笑容来到李子维的面前,尽管后续情节发展有意延宕这份情感连结,然而李子维还是追到她的身后,想进一步了解她为何哭得那么难过地去找他,而这也再次加深了李子维在她每次穿越后总是哭得那么伤心的一种莫名牵引的印象(4集)。
于是,当她第三次穿越后再次回到李子维的面前时,那种历经波折的深刻拥抱与痛彻心扉的伤心泪水,遂成为双手拿着饮料的李子维对黄雨萱意识识别的再次确认(11集)。这也就是当黄雨萱误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穿越过去拯救李子维被谢芝齐杀害的命运时,她总是在梦中以高中生的身份和李子维在32唱片行相遇,当李子维以字条问到她的名字时,她在说出「我叫黄雨萱」之后,便不自觉地流下伤心的泪水(13集)。这个梦境的安排,除了展现黄雨萱对李子维的思念,同时也间接呼应了李子维对黄雨萱意识识别的方式。
透过上述对意识识别的方式,当黄雨萱第四次穿越时,她已无须对李子维说出自己的身份,李子维在反覆相似的经验里,早已得知并且确认自身情感对象的识别方式。至于莫俊杰对陈韵如意识的识别,在黄雨萱以陈韵如的身份表现出迥然于以往的性格特征时,她已经不再是莫俊杰曾经喜欢的那个和自己一样奇怪的女孩,这在第6集视角切换的过程中,可藉由莫俊杰的观点,适时补足他和陈韵如的相似之处,并丰富全剧在叙事手法上的多样性:
很多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吵,让我只能捂住耳朵,在没有任何声音的安静里,用眼睛去理解世界的声音。我知道我很奇怪,这世界上,没有人跟我一样,直到,我遇见了这世界上,另一个同样奇怪的女孩。
正因为黄雨萱的意识改变了陈韵如的外显形象,她也就不再属于莫俊杰会喜欢上的同类。于是当李子维在32唱片行的门口拦住莫俊杰并表明自己喜欢上陈韵如(即黄雨萱)的时候,他并没有产生任何不愉快的情绪,或者是吃醋(7集),这正说明了,莫俊杰与李子维都是爱上一个人的灵魂意识,而非肉身,尽管那外显的肉体形象和原先的一模一样。在黄雨萱第三次穿越后的隔天早上,陈韵如的意识取得了自己身体的主导权,莫俊杰又再次喜欢上她,并在他和李子维的争吵中表示,唯有装傻,不去拆穿陈韵如「改变」的原因,他才能继续待在她的身边(12集)。
对陈韵如的意识具有相同敏锐判断的人,还包括了谢芝齐。在他以哥哥的身份对陈韵如进行第一次的攻击时,关键时刻,谢宗儒大喊一声「不要!」及时阻止夺命的一刻,谢芝齐放下手中石块,自言着「现在的她,还不到最美的那一刻,这时候死了,就不够完整,不够美了。」(11集)
对谢芝齐来说,他所追求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意识的「完整性」,就如同他曾经教导小时候的自己,要趁昆虫最漂亮的时候做成标本,才能保持它的完整性。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会对黄雨萱意识主导的陈韵如下手,而要等到灵魂意识与肉身的完整结合,陈韵如才保有自身的完整性,才是谢芝齐所喜欢的、坚持的那种对一个人绝对拥有的独占欲。
三、叙事风格与物件、音乐元素的运用
衡量一部作品的制作是否严谨,除了叙事逻辑上的统一与完整之外,风格的建立也是衡量标准之一,愈是严谨的作品,愈见其完整性。随着剧情的铺展而进行的检视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一部作品如果在开拍之前已做足了万全准备,那么当我们回头检视第一集时,便会发现有许多的细节早已在全剧最初的阶段预作了伏笔,不论是内容,抑或是形式风格上的建立。
1.穿越风格的暗示与叙事延宕的效果
在第1集黄雨萱27岁生日的那天,她走进办公大楼的电梯里,看着萤幕上楼层跳动的数字,她想起了王诠胜(即李子维)昔日为她庆生的每一个场景。这看似标准的闪回镜头,却是配合她眼前「电梯门」的开与关,仿佛时空穿越般地回到了过去。全剧有关「穿越」风格的建立,其实早在片头曲播放的一系列画面中预作了暗示。「时钟」的特写,「隧道」的强调,在黄雨萱开车进入隧道后,阖上了双眼,一个「倒带键」的符号出现,她便穿越到年的时空。年的她,看着李子维传球给莫俊杰,一个「暂停键」的符号立刻出现,在李子维「撞上」她的时候,他变成了王诠胜,而她却是不自觉地流下泪水,并伴随着「倒带键」的符号一并出现。接下来的画面,是一个王诠胜(即李子维)的反打镜头,此时出现一个「快转键」的符号,作为李子维是从年穿越到年王诠胜身上的暗示。而后,当陈韵如出现时,一个「回转键」的符号出现,此处所暗示的则是黄雨萱和李子维相互追寻的关系,注定是一场无尽循环的命运。
在第1集的结尾,当黄雨萱在修车厂看着陈韵如、李子维和莫俊杰三人合照的相片时,突然,伍佰的歌曲〈LastDance〉响起,过场不间断的音乐运用,将时空拉回至年的32唱片行,那时是陈韵如和李子维初遇的时刻,李子维向她订购的专辑名称:爱情的尽头,早已预先暗示他和黄雨萱这段相互追寻的恋情已然到了尽头,而陈韵如先前按下「倒带键」的画面,连同「录音带回转画面」的特写强调,已为全剧的穿越风格定下基调。
撇除不同类型间的混搭风格不谈,全剧在叙事手法的运用上,除了切换人物视角的呈现与反转剧情所带来的新鲜感,延宕的叙事策略更是有效地堆叠情绪:在不同的时空中,依主题元素而非时间轴线进行铺展,并对单一主题在情感上作出最具饱满性的释放。比如先前提到在第4集出现的那篇引起黄雨萱第二次穿越的日记「他就是王诠胜」,在第7集中经由李子维的画作「雨中奔跑的背影」,让黄雨萱确信他就是王诠胜,直到第12集她才再次回到李子维的房间,带着一种一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紧紧地抱住了他。
然而,命运的阻挠并未就此罢手,隔天醒来,黄雨萱被困在陈韵如的意识小房,就如同她的第一次穿越,在医院醒来时,她还不能辨认眼前的李子维就是她日思夜盼的王诠胜;而第二次穿越后,原以为站在教室顶楼的李子维就是王诠胜,岂料竟被他偷看学妹奔步时的色欲搞得败兴而归,直到年的李子维也死去了,延宕的叙事效应终在第四次的穿越达到高峰。
至于其他像是凶手轮廓描绘的主题,也是运用叙事上的延宕手法,将原先浪漫的爱情穿越剧,从第3集结尾掉落在凶案现场的助听器开始,转为犯罪惊悚类型,并藉由谢芝齐意识的出现(4集)、蔡雯柔的死(7集),以及莫俊杰的出狱(8集),共同编织凶手疑云的悬疑效果,直到第11集谢芝齐以哥哥的身份对童年时的自己灌输偏差思想,才完成凶手轮廓线的描摹。
2.平行叙事的张力与莫俊杰之死
本剧既为穿越剧,平行叙事自然是最主要的表现手法,其中又以第9集最具代表性。从表面来看,这集是以年李子维迎接莫俊杰出狱,和年王诠胜追求黄雨萱进行双线交错的平行叙事,然而,真正的主题却是莫俊杰的「自杀」和陈韵如的「27岁冥诞」,并透过黄雨萱在19岁「生日」时的对比,进而产生两种极具反差性的生命状态。于是乎,有关「生与死」和「命运的循环」才是这集真正想表达的核心议题。
莫俊杰并非杀害陈韵如的凶手,但他为何会选择背负杀人的罪名?他曾经说过,他愿意为陈韵如去做任何事情,但他却拒绝陈韵如要他杀了她的请求,最后又因为无法阻止她的坠楼自杀,内疚与自责就成为他拒绝为自己辩护的理由。从表面叙事看来确实如此,但若深入到莫俊杰内心真正压抑的秘密,却会发现他是在为陈韵如「选择被人杀死」总好过「软弱自杀」的遗愿,背负着这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在第13集中,陈韵如在教室顶楼对着黄雨萱意识诉说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想法,而唯有莫俊杰能够读取唇语探得她心中的秘密:
……如果我就这样消失了,大家只会觉得,陈韵如,好可怜,怎么会那样想不开啊……然后我的消失,就会跟我的存在一样,简单几句话,就从大家心里被抹去,不会有人记得……如果我可以在今天被某一个人杀死,我想不管是谁,都没办法轻易忘记吧!不会有人怪我,为什么那么软弱,不会有人怪我,为什么那么没有勇气……(镜头切换成莫俊杰念出陈韵如的心声)……这样,在他们心中留下的陈韵如,就是我怎么演都演不好……(切回陈韵如自述)……但又是我最想成为的陈韵如(即黄雨萱意识主导的陈韵如的外在形象)。
莫俊杰正是因为无法挽救陈韵如的死,所以他才会选择让陈韵如依照自己希望的死亡方式,作为不被他人轻易遗忘的最后心愿。这个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秘密,长久积压在莫俊杰的心中(~),他为陈韵如的牺牲,是在一种自我否定的前提下的「舍已」行为,自然也就无法达成真正的「利他」主义精神。于是,出狱不久后,莫俊杰便在陈韵如自杀的地点,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这却是李子维亟欲改变的一段「过去」,也是王诠胜在打工的餐厅里对同事们述说的悲伤回忆。
在平行交错的叙事中,首先以李子维在时空板上张贴的字条「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莫俊杰自杀」作为开端;接着,叙事切换到王诠胜诉说自己无法挽救最好的朋友的遗憾,并插入文磊叔曾经告知他莫俊杰自杀的地点;而后,这份遗憾延伸至莫俊杰带着生日蛋糕在陈韵如的坟前纪念她27岁的「冥诞」,这样的安排,正与黄雨萱在27岁许下的生日愿望:想见你,形成强烈的对比。
悲喜交错的情形同样也发生在黄雨萱和王诠胜正式交往之后,两人相恋时的喜悦,却是另一段悲剧的开始,那是莫俊杰和李子维把酒言欢的最后一夜……在这层层交错的比对之下,凸显的是陈韵如人生的微不足道,在她18岁生日许下的第三个愿望,不但遭受李子维的拒绝,人生还因为黄雨萱的介入而更加否定了自己。她对自我存在价值的否定,导致莫俊杰为她牺牲的悲剧,最终连同王诠胜(即李子维)失去挚友的遗憾,一并透过平行叙事的张力累积,全都化作李子维目睹莫俊杰坠楼自杀的。
3.物件元素与音乐的运用
无垠的大海,是自由与生命的象征。王诠胜选择结束生命的地点,是奔向那不再受到任何压迫与排斥的大海(8集)……陈韵如第一次翘课时,也要求李子维带她到海边去看海,那也是她逃离一切被否定、被比较的唯一出口(12集)……当黄雨萱以为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改变李子维被杀的命运时,她开车来到了海边,渴望抚慰受伤的心灵,却意外促成她再次穿越的契机(13集)……同样的大海,也成为黄雨萱与李子维最终离别时的场景,在她选择牺牲两人情感回忆的同时,「舍己」的行为成就了「利他」的新世界,而这份利他主义的精神正是人世间真正纯粹的「爱」。
在这部作品中,充满着许多深具暗示性的物件安排,比如王诠胜(即李子维)设计的求婚戒指,便是引用西蒙波娃的名句,在女戒上镂刻着「Onlyifyouaskedtoseeme只有你想见我的时候」,对应上的文字「ourmeetingwouldbemeaningfultome我们的相遇才有意义」。这除了暗示两人相互追寻的关系外,女戒在设计上也刻意比照乌比莫斯环的形状,作为叙事结构上的一种循环象征。
相较之下,人物在造型或服装上的设计安排,对比婚戒的隐晦象征,倒是显得直截了当许多。其中,前者以「遮蔽的浏海与秀发」和「敞开的额头与脸颊」,对比陈韵如和黄雨萱或阴郁或明朗的性格差异;而后者则以衣服上明白标示的文字来凸显两人在意识上的主从之别,比如衣服上「IKNOW,Idontknow」的文字是代表黄雨萱第一次穿越时的混乱意识(3集),同时也在陈韵如决定模仿黄雨萱的时候再次出现(12集)。当陈韵如挣脱意识小房进而取得身体主导权的时候,「Freedom释放」则成为她身上最醒目的识别标志(11集)。
此外在第1集也出现了两个较为隐晦的物件暗示,其一是李子维观看黄雨萱的脸书动态时,一个阖上笔电的特写镜头,顺势带出他手上无名指的求婚戒指;其二则是李子维向黄雨萱暗示真实身份的生日蛋糕:在他托人转交给黄雨萱27岁的生日蛋糕中,提示的重点并非身旁同事所言的是她最喜欢的芋头口味,而是透过一个闪回画面,暗示这个蛋糕与王诠胜在她19岁生日时所购买的蛋糕是完全一样的。这两道暗示在第1集就出现了,正足以说明这部作品在细节安排上十分严谨。
至于音乐方面的运用,除了几首特别量身定做的歌曲最能有效地呼应剧情的起落,片头曲〈SomedayorOneDay〉的运用更是充满了巧思。这首歌曲非但始于全剧之初,同时也是全剧收尾时的结束歌曲,就形式上来说,不但呼应全剧在叙事上的循环结构,作品本身即是另一种循环结构的展现。
最末,导演以一颗独具匠心的长拍镜头,为时空穿越的主题作出了最佳示范。这颗镜头始于黄昏的滨海公路上,李子维骑着机车载着小黄雨萱返家,不久之后,两人出镜,画面上出现工作人员的字幕,待字幕结束后,骑着机车的李子维却是载着长大后的黄雨萱再次入镜。从旁白中的两人约定,人物的置换,以及收尾歌词的暗示「YoullbebacktomesomedayOneday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原本看似开放性的结局安排,其实早已给出了答案。
结局:无限循环的唯一破口
「你猜猜看,我看过离我最远、最远的东西,是什么?」陈韵如在海边问着李子维,而李子维始终都无法了解她的心思。在她说出答案之前,闭上了双眼,仰起头来对着天空。此时,镜头切换到她死前的模样,伸出去的手,想要触摸着什么,却是什么也摸不着,颓然的手,落在地上,旁白道出「是你」。同样仰望着天空的脸,在陈韵如死后,先是年的李子维,而后是年的黄雨萱,相似的构图、镜位,与哀伤的雨水,将两个不同时空串联了起来,从陈韵如说的「我看过离我最远、最远的东西:是你」,变成李子维与黄雨萱之间最遥远的,距离(13集)。
如同前文引述第10集李子维对黄雨萱解说的一切,他们都是为了想再见到对方一面,而无法避免地落入无尽循环的时空,然而,不论是黄雨萱想要改变陈韵如在小年夜死亡的命运,或者是李子维想要阻止莫俊杰的自杀,终究是徒然的。这牵涉的并非表面剧情上的因果关系,而是关于人类要如何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新世界,人类生存的目的。
托尔斯泰在年完成了一部人类在思想史上的不朽著作《人生论》。此书对人类真理的探索,提出一套极为严谨的思想论述,在此仅针对部分与《想见你》相关的论述,略加说明一番。托翁认为,人活着的目的无非是希望获得幸福,然而,许多错误的学说,强调人的生命是肉体从出生到死亡的一个过程,因而导致许多人认为,人活着的目的就是在追求个体的幸福。但托翁指出,人的真正的生命,是一种支撑整个肉体并统合不断改变的意识的一个「整体生命的意识」,而这个意识受到理性法则的指引,向人类证明追求个体幸福的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在追求个体幸福时必然会造成人的斗争与痛苦,也就是会影响他人的个体幸福而形成一种必然的矛盾。唯有每个人放弃对个体幸福的追求,而将别人的幸福作为自己人生的目的,那么,当所有人都在为别人的幸福而生活的时候,所有的斗争与痛苦将不复存在,每一个人所获得的幸福,便是来自于别人对你的「爱」。
从这个简化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黄雨萱和李子维为何无法改变陈韵如和莫俊杰的死,并透过这样的改变来挣脱无限循环的命运,进而使两人的恋情得以圆满。因为不论是黄雨萱或李子维,他们最初穿越的目的,都是在想见到对方的「利己」前提下,引发后续想要藉由改变陈韵如死亡的命运,让他们的恋情也可以因为命运轨迹的改变而有所不同。在黄雨萱追求个体幸福的同时,不也形成了陈韵如自杀的原因?唯一能形成封闭循环命运的破口,也就是改变现存不完美的、彼此斗争的、制造苦难的这个世界,唯有在黄雨萱选择牺牲自己和李子维或王诠胜所经历过的一切回忆,也就是放弃追求个体幸福的前提之下,陈韵如的生命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也唯有如此,黄雨萱改变的才不会是陈韵如在小年夜发生的「某一次」自杀事件,而是让她彻底改变对这世界的想法,自然也就不再会有否定自我存在价值的自杀念头。
严格来说,改变无限循环命运的第一道破口,是发生在李子维和王诠胜在机场的「第二次」会面(10集)。李子维向黄雨萱述说了两个版本,第一次是在他的房里,第二次则是在黄雨萱和王诠胜(即李子维)共同居住的公寓客厅。在第一个版本中,李子维述说自己穿越时空的一切经历,而王诠胜则是带着感伤的口吻对他诉说,自己如果没搭上这班死亡班机,黄雨萱又怎么会回到「过去」让李子维爱上她。从王诠胜略显哀伤的神情和诀别时的谈话,在在都显露出这并非本质上的「利他」精神,而是无奈地接受既定命运的轨迹。
但在第二个版本中,却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这一次,王诠胜面露笑容提到之前未曾说过的话「这样一来,不就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去拯救莫俊杰、陈韵如,还有我跟你了吗?就算最后黄雨萱无法改变这一切,但至少未来,她还有你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是吗?」从这段话里,充分展现出王诠胜已真正体悟了舍己为人的精神,在「利他」主义的前提下,他的自我牺牲已然成为一种成全与祝福,他对命运的欣然接受,远多过于对恋情即将逝去的哀伤,而唯有透过他的牺牲,方能成就这段恋情的因果,并换取他人(也包括他自己)的幸福契机。
在第二个版本中,王诠胜交予李子维的物件,并非只有第一个版本中保留恋情回忆的手机,还包括了象征「爱」的求婚戒指,那是将自己最珍视的一切完全托付给「另一个人」的决心,而这也就是为何李子维会对黄雨萱说出这样的感受:
虽然那只是微乎其微的几句话,几个情绪,甚至,只是一个念头的不同,但……那跟我之前所经历过的时空轨迹是不一样的。那时候的王诠胜,比当年的我,更勇敢,更相信你可以做到这一切。
除此之外,另一个相似的破口契机,是发生在黄雨萱对陈韵如的母亲所展现出来的那份母爱精神的体悟。她藉由陈韵如的身份对弟弟诉说,母亲之所以会选择在酒家上班的原因,是因为母亲知道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而母亲可以为了子女放弃尊严,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工作(6集)。对这份无私母爱的理解,同是一种「利他」主义的精神,到最后选择牺牲自己的恋情去换取他人的幸福时,陈韵如的母亲是她唯一当面道别的亲人(有别于和弟弟或文磊叔的道别方式)。踏出家门的那一刻,陈韵如的母亲带着年货返家,她向前给这位「母亲」一个深刻的拥抱,流下离别时的泪水(13集)。因为直到此刻,她才算是真正地体悟到为子女牺牲奉献的那份母爱,就如同她选择放弃自己的爱情回忆,两者都是「舍己利他」的无私精神,藉由放弃对个体幸福的追求,共同成就一个更加完美的新世界。
正因为黄雨萱选择放弃个体幸福的追求,其他人的命运才得以挣脱以苦难和不幸所构成的封闭式循环世界。在新的世界里,亦即以「利他」精神作为前提的新世界,人们将变得更加包容,更懂得为对方的幸福着想;斗争不存在了,因为不再有对个体幸福的追求而造成他人的不幸,也不再有对他人的排斥,或是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否定。是以,陈韵如在历经这一连串的悲伤之后,会变得更有勇气也更具信心,对这世界的想法也会有所改变,不会再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自然也不会再有自杀的念头了。而莫俊杰则不会因为无法挽救陈韵如的死,一个人孤独地忍受着无法向人倾诉的秘密,最后在内疚与自责中选择了轻生。至于谢芝齐,童年时偏差思想的养成经过已不再是事实了,邪恶的种子无从扎根,自然不会成为杀害蔡雯柔和李子维的凶手,也不会导致谢宗儒产生意识错乱的情形,两人都能成为健全人格发展下的寻常人。唯一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年的李子维与小黄雨萱相识的过程,冥冥之中,两人的缘分早已注定,就如同重新恢复秩序后的新的世界,当所有穿越痕迹的因果都消失了,唯一还留存的,是那把曾经在风雨中翻飞的蓝色雨伞(6集/13集)。
补遗:王诠胜之谜
仅在第8集片头短暂出现的王诠胜,导演以一首同志歌曲〈拥抱〉作为他的出场与落幕的方式,引起不少观众的争议,认为这是对同志议题的廉价消费,并针对此一角色存在的必要性提出了质疑。显而易见的,编导有意借王诠胜因性别气质遭受的霸凌,作为对叶永事件的回应,然而,他存在的真正目的,无疑是建立在他和陈韵如、莫俊杰之间相似的命运上,三人同属于莫俊杰在第6集开场旁白述说的「我知道我很奇怪,这世界上,没有人跟我一样,直到,我遇见了这世界上,另一个同样奇怪的女孩。」透过莫俊杰的视角切入,「奇怪」一词已不具备任何的贬义,而是成为一种「同类」的象征。他的同类不只陈韵如一人,还包括了王诠胜──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变得不一样,不管我喜欢谁,都不再奇怪(8集)。
同样使用「奇怪」一词,在王诠胜的段落是以「字卡」表达心声,而莫俊杰则是透过「旁白」的方式说出,同时藉由他「用眼睛去理解世界的声音」的独特方式,顺势带出他只要捂住一边正常的耳朵,就能在无声的世界里,以唇语读取陈韵如在教室顶楼对着世界呐喊的心声「我讨厌这里,我讨厌这个世界,我讨厌独自活在这个世界的自己(6集)。」这一巧思安排,使后续「字卡」的运用显得更加合理,并加深陈韵如「无声」呐喊的力道,同时也为她在小年夜当天萌生寻死念头的关键戏码预作伏笔(13集)。
就形式而言,「字卡」的运用将王诠胜和陈韵如的命运连结在一起,两人的生命都是一种不被认同的存在,都是遭人摒弃、否定而逐渐失去对生命的信心。在王诠胜自杀之前,表露心声的「字卡」已透露出一丝对新的世界的「期待」,而这份「期待」最终经由黄雨萱对生命的体悟,成为她对陈韵如说的最后一段话:
这次我唯一会做的是,相信你。也许你在经历过这一切的悲伤之后,你会发现,你会那么想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太过失望,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期望。(13集)
王诠胜的自杀,因李子维意识的穿越而改变他死去的命运,肉身获救后,他却不曾以意识主导自己的身体,以致有关他意识是否存在一事,连同「性向转变」都成了一团待解的谜。就全剧一再遵循的理性法则来看,他并非真正地消失,而是选择让李子维的意识主导他的身体,静静地待在意识小房里不发一语。如前所述,全剧在处理「穿越」和「意识附身」的主题上,会因人物的不同而有不一样的表现手法,像是黄雨萱、李子维和谢芝齐三人的穿越设定各不相同,那么,在意识的呈现上也就没有一体适用的标准了。对比陈韵如、黄雨萱意识小房的直接呈现,谢家兄弟则无意采取相同的表现形式,但谢宗儒的意识确实曾被困在意识的小房里,只是他无法完整支配自己的意识与肉身,因而造成外人眼里的分裂现象。由此脉络观之,王诠胜的意识确实是存在的,只是编导刻意不呈现他的意识小房,而是让李子维的意识直接主导他的肉身。就某种程度而言,王诠胜意识对肉身的行使权较之于谢宗儒更显消极,他非但不愿与李子维的意识竞争,反而是让自己的意识「彻底消失」。
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感受或者是爱情,从来都不是由人的「肉身」所主导的,人之所以喜欢或不喜欢任何事物,包括了情感对象、性别取向,或是自身的性别认同与气质,自然都不是由「肉身」所决定的,而是由人的「灵魂意识」去决定这一切的。如果说爱一个人的「感受」是可以透过「肉身」的取得而获得满足,那么待在意识小房的陈韵如就能看着自己的「肉身」与李子维相恋而得到满足。但事实并非如此,于是陈韵如要取回自己肉身的主导权,以模仿黄雨萱的方式和李子维相恋。然而,李子维爱的并非陈韵如的「肉身」,而是属于拥有黄雨萱意识的那个生命,所以他拒绝了陈韵如,而这样的「爱」并不完整,是会让陈韵如的意识受到伤害,她仍是孤独的。
同样的道理,那个喜欢同性的王诠胜的灵魂意识仍保有自身的完整性,他的灵魂意识选择了「消失」而不愿现身,是因为这个世界还不够好。他应该也如同陈韵如、黄雨萱或谢宗儒一样可以在意识小房看到外面的一切,当他看见李子维以他的肉身与黄雨萱相恋时,他并不会感受到任何的伤害,因为控制他的感受的,仍是他完好无缺的意识。此处对王诠胜意识完整性的强调并非特例,就如同谢芝齐对陈韵如意识完整性的追求,都是全剧一再遵循的理性法则。
换言之,如果当初编导将王诠胜设定为异性恋取向,同样的问题仍会发生,因为当他的肉身被李子维意识主导时,他的灵魂意识并不能向李子维那样执着地、深爱着黄雨萱,唯有在他意识选择「彻底消失」的前提下,不管他喜欢的人是谁,性别为何,由李子维意识主导的王诠胜肉身才能顺利爱着黄雨萱。所以,不管王诠胜喜欢谁都不是问题,他选择保有自身意识的完整性,暂时拒绝以自己意识主导的肉身与这不友善的世界接触,就如同他的自杀,也是他的意识选择拒绝以肉身的形式和这世界接触。王诠胜的「消失」就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意识上的「选择」结果,而非拿来成就一段异性恋情的祭品,反倒是黄雨萱的牺牲,在她选择放弃个人的爱情时,一个更加美好的「利他」新世界才得以诞生。
在新的世界里,年的陈韵如不会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而遭人排挤,也不会因此否定自己的存在,那么,在同样的新世界里,年的王诠胜也能保有自身的完整性,以他的意识行使肉身去喜欢他所喜欢的人,就如同他当初对世界的期待──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变得不一样,不管我喜欢谁,都不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