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女性心灵读本
文/刺猬来源:有故事的汤碗
骨伤科,病房。病患三人,我,64岁的陈阿姨和70岁的沈伯。我叫郑明,腓骨开裂,肋骨断了一根,脚踝扭到脚跟差点朝前。鼻梁骨也趴下了。是摔伤。两天前,我从三楼飘窗飘了出去。感谢老天不收之恩,让落点处停了辆轿车,给了缓冲。不然,我躺的很可能是另外一个地儿。
01
昨夜腿疼,疼到失眠,我几乎一夜没合眼。好不容易熬出点睡意,却又被陈阿姨的儿子给折腾跑了。陈阿姨的儿子也姓郑,好像叫郑思成。一笔写不出俩郑字,也许年前,我和他本是一家。郑思成是昨晚从外地赶来的。他匆匆跨进病房,一张口,便叽叽歪歪埋怨不停:“你咋那么不小心?摔伤了吧?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一个人住,一定要小心,小心,你怎么就不听?”陈阿姨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地嗫嚅:“妈就想洗个澡,不小心踩滑了。”“听听,还是不小心吧?你要小心点,咋能滑倒?”郑思成抢过话,越说越激动,“你看你摔伤了,躺这儿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让我怎么照顾你?”这时,手机响了。郑思成口气秒软,迎合两句,干脆按下外放拍上了床头柜。对方应该是他的老板,动静同样焦炙烦躁:“郑思成,做人要仁义。想当初你没工作,是我把你拉进了我的公司。疫情当前,公司死扛死撑小半年,也快完蛋了。眼下正需要人手抢活,你却跟我请假。好,我批,批你1年够不够?!”电话挂断,病房里静默下来。整整一夜都沉闷灼心,甚至连平素沾枕头就打鼾的沈伯,也出奇消了声。天色刚亮,郑思成的电话又响了。这回,是他老婆。老婆要上班,要送儿子上学,自己老妈还病了,发烧咳嗽,被社区列入了疑似。家事如麻乱成堆,老婆的情绪很糟糕:“我都忙死了。这个家,你到底管不管?”陈阿姨听见了,强挤出一丝笑说:“你回去忙吧。哦,我和那位沈先生一起请了护工,一会就到。别担心,妈只扭了脚筋有点肿,真没啥事。”
02
郑思成走了。来去匆匆,仅在病房守了一夜,不足10个小时。其实,陈阿姨伤的并不轻,比我早住院两天。见一连几日无人照顾,护士问她,老伴呢?儿女呢?陈阿姨这才犹犹豫豫,给儿子打了个电话。等儿子离开病房,陈阿姨吃力侧身,用枕巾捂住了脸,身子在颤,颤动得很厉害。我知道,她哭了,哭得稀里哗啦。但紧咬嘴唇,始终没发出声。半晌之后,陈阿姨收了泪,说,她20岁就嫁了人,属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郑,也就是郑思成的老爹人不错,烟酒不沾,可身子骨糟,隔三差五生病。当年,他们住平房,房后有条深沟,是用老郑喝的药渣填平的。而那些药渣,则是她一砂锅一砂锅熬出来的。30岁时,陈阿姨才生下独子郑思成,当然也更忙了。得上班,得照顾老郑,伺候儿子。公公婆婆、老爹老妈年事已高,也得顾着帮着。“那时候日子过的,天天就像上战场,打仗拼刺刀。”陈阿姨说。54岁那年,老郑没了。弥留之际,他攥着她的手反复叨叨:这辈子,拖累你了。今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能一个人过,尽量别和儿子儿媳住一块儿。转年,孙子呱呱落地。郑思成一个电话打来,陈阿姨又披挂上阵,赶去儿子儿媳所住的城市帮带孩子。这一带,9年过去。如今,孙子长大了,上学了,房子自然住不开了。陈阿姨记着老郑的叮嘱呢,于是打包行李,重回老宅。但她从未告诉过别人,都说落叶归根,她却最不愿回老宅。因为,从客厅到卧室,从阳台到厨房,每个角角落落,都能看得见老郑的影子。那影子拿着把刀,一下下地戳她。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戳得更狠。
03
这一辈子,伺候老公,伺候双方老人,伺候儿子,再伺候孙子,陈阿姨忙惯了,闲不住。赶上疫情,她响应社区号召,主动当起了巡检员。跌伤那天,她忙出一身汗,回到家想洗个热水澡解解乏,真的是一不小心,重重摔倒在了水地里。她伤得很重,尾椎骨裂;头部也磕上手盆,几近晕厥。“我想叫救护车。可进屋换衣服,把手机放在了床上。”陈阿姨喃喃,“我爬啊,爬啊,从卫生间到卧室,10米都不到,我爬了40分钟。”对了,为让郑思成放心回去,陈阿姨撒了谎。她和沈伯也只是住院才认识的。不熟,压根没合请护工。所以,捱到午后,陈阿姨抬眼看向沈伯,支支吾吾满脸难为情:“沈先生,我,我想求你件事。”“你说。”沈伯说。沈伯沉默寡言,没人叫他,一天到晚不声不响。刚住进时,我还以为他是聋哑人。“我想上个厕所,憋半天了。”陈阿姨解释说,“前两天我不喝水的,儿子来了,我以为,就……”沈伯欠身下地,拄着拐走到陈阿姨病床前,单手搀起她,一步一歇,慢慢走出了。
04
人老了,你得服老。吃饭要小心,洗澡要小心,就算遛弯,也要多份小心。不然,连狗都会欺负你。比如,沈伯。听小护士说,在家闷得太久,沈伯想去城郊河畔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正沿台阶往堤岸上爬呢,冷不防跑来一只金毛,和他抢了道。沈伯承认,金毛性情温顺,爱玩,并非有意伤人,但也的确是它撞倒了他,害他骨碌碌跌下了台阶。天旋地转中,远远的一声吆喝,惹祸金毛和主人全溜得没了影儿。那是一片野地,没安监控,沈伯只能自认倒霉。所幸有好心人路过,给他叫了救护车。经拍片检查,膑骨裂伤,需要静养。不就一个膝盖吗,算啥?摔断一条腿,又算啥?沈伯真正的伤,在心里。我也是后来得知,10年前,沈伯的老伴就已去世,是癌。当时,女儿即将大学毕业,要找工作,要买房,沈伯老伴就把病理报告给扔了,谁也没告诉。等到事露,人也时日无多。沈伯又气又心痛,问她为啥要隐瞒?老伴说,她问过专家,这病不管花多少钱,也不过是个维持,多活几天几个月而已。与其耗费到人财两空,还不如留着给女儿买套房呢。“花我身上叫打水漂,给女儿花叫投资。这道理,你咋不懂?”老伴嗔怪说。沈伯扭身出屋,扎进背静处好半天没回头。5年前,一个跟随老公入了美籍的中年女人,突然出现在了沈伯面前。只一眼,沈伯顿觉头晕,差点坐地上。
05
那个中年女人,是沈伯老家的一个同乡,也是他女儿的亲生母亲。原来,沈伯和老伴婚后多年未育。一天深夜,她抱着个女婴敲开了门,呜呜哭着说,她老公牵/涉/重/罪被抓,够呛能保命。她要跟另一个男人走,可能会出国,没法带孩子,想送人。见女婴瘦如小猫,哭得有声没气,沈伯老伴一把接过,紧紧抱进了怀里。沈伯提了一个条件,即母女今生再不相认。女人连连点头,掉身就走。随后,沈伯夫妇搬了家。哪知25年后,人还是找了来,态度非常强硬:我要带走女儿。如果你不同意,那就请美国律师打国际官司。这事儿,大人说了不算,得女儿做主。沈伯正要问女儿,女儿却气咻咻喊上了:“你们为啥要隐瞒我的身世?为啥?我有权知道我亲妈在美国!我妈要不来,你是不是会瞒我一辈子?”质问声声,沈伯心如针戳。就这样,在老伴没了后,女儿也没了,家里愈发冷清,只剩沈伯一个人。倒是受伤住院好,一个房间住三人,有伴儿。在沈伯搀扶陈阿姨去卫生间的空当,我眼皮发沉打了个盹。迷迷瞪瞪刚睡着,就感觉灵*出窍般,飘忽忽回了家。隔着门板,一阵男人的哈哈笑声传了出来。怎么回事?咋一眨眼天就黑了?天都黑了,家里怎会有男人?我越琢磨越觉不对劲,忙掏出钥匙,撞门而入。
06
果然没听错,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老男人。旁侧,是我老妈。“他是谁?”我问。“小明,你咋来了?瞧,你喝的,一身酒气真熏人。”老妈责备说着,起身迎来,“我跟你提过的,老康。”“老康?康世平对吧?”我打着哈哈,上前握手,暗中使上了劲,恨不得捏断他的指骨,还贴近他的耳根说,“夜半三更不回家,你个老东西找揍是吧?”显然,老妈气坏了,脸色涨红:“老康是个好人,你为啥横档竖拦?你爸都死8年,8年了!”“他是好人?哼!”我转向老康,直戳要害,“喂,老康,你有房子吗?”没错,我爹出车祸去世已有8年,老妈一直单过。而我事先早打听过,老康的儿子结婚,女方提出把房子过户到他们名下,不然就等着吧。老康只能照做,独自在外租房住。眼瞅*土埋颈,连个窝都没有,这样的男人能靠得住?*才信。将来,万一他忽悠我老妈,不玩房本加名的老套路,直接遗个嘱公个证把房子给了他,我找谁哭去?都说糟老头子坏得很,不得不防。“妈,你天天跳跳舞,逛逛街,逗逗狗,去我那儿哄哄孙子,日子多滋润,为啥非要找男人?”我问。老妈翕动嘴唇喃喃:“我找的是老伴。”“就他?还老伴,蒜瓣吧。能有儿子孙子贴心?”揶揄说着,我晃到了飘窗前,“妈,今晚你选一个,要儿子,还是要老伴?要选老伴,我就跳下去。”实话实说,一,我怕死;二,我不想死。活得好好的,傻叉才会寻死,我只想吓唬吓唬老妈,少和老康来往。可我喝得太多了,脑瓜子太热了,腿脚太软了,结果,不待老妈给出选项,我就栽了出去。我先砸了轿车,又弹起落下,最后摔到了地上。昏死瞬间,我恍惚听到了老妈的哭喊。也恍惚瞅见,若非老康死死扯住她,她定会跟着跳下。
07
梦到这儿,我忽悠醒转。而梦里的情景,两天前刚刚发生。一睁开眼,我便看到了正给我掖被角的老妈。老妈给我煮了米粥,炖了鸡汤。味道浓郁,很香。“明,你睡醒了?来尝尝妈熬的鸡汤。”老妈边喂我边说,“你安心养伤,我和老康断了。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