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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ldquo三无rdquo小区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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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罗玉小区的人和来到罗玉小区的人,看着*昏空荡荡的街道,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他们需要的廉价物品,他们需要的举杯消愁,他们需要的一日三餐,他们需要的某种慰藉,都统统消失了,杳无音信了。

配图

golo

前言

年夏天从学校毕业后,我们卷铺盖走人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一晃眼,已经过去十多年。混迹社会后,在天水这个西北五线城市,我到处租房,开始了长达12年的寄居生活,先后住进城中村南城根、“三无小区”罗玉小区、三楼教室、城中村莲亭。如今,我已离开南城根,离开罗玉小区,离开那间教室,离开莲亭。年2月,我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南城根时,我把城中村的日子拉拉杂杂写进了一本叫《南城根: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的书里。但之后,我寄居的日子并没有画上句号,5年时间,又3次大搬迁。我一直想把这段经历写下来,顺带着再写写南城根。毕竟这世上,还有无数个我,曾经历过无数次的漂泊和寄居,曾在*昏看到万家灯火时黯然伤神,曾像无根漂萍一般在天地间晃悠,曾梦想有一所属于自己安身立命的房子。毕竟这世上,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在城中村寄居丨连载

年初春,当那个胖女人用电动车载着我穿行在大街小巷时,我已经准备离开南城根了。她那粘满浮尘的黑色电动车,被三百斤肉压制住,停在了一个小区楼下。她套着黑色棉袄,臃肿不堪,一颗烫成菜花的脑袋,显得异常硕大。她走在前面,一手将电动车的钥匙环套在食指上甩着圈,一手捏着电话和房东联系,我尾随其后。房东已敞着门,等我们。我在房子转了一圈,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有简单家具,墙面白净,光线充裕,还算可以吧。随后问租金,一月1千5,一年1万8,一次付半年。我盘算了一番,还是觉得贵,一年租金,工资一大半就没了。我借口再考虑考虑,其实心里打了退堂鼓。房子没有租成,我们下楼时,胖女人还一个劲替我惋惜。我知道她的假慈悲,可我还是迎合着她的表演。这是我看过的第5个房子了,胖女人明显对我失去了耐心,她把我载到路口,让我自己坐车回,有合适的房源,再打电话给我,天黑了,她要去接老公,老公刚打完麻将,准备回家睡觉。她点了一根烟,狠咂一口,电动车嗡一声钻进了车流里。可我必须租个楼房。也不是我不想住南城根,也不是我想变个活法,更不是我一夜暴富身背巨款。我要租个楼房,因为还有3个月,我得结婚。结婚,大事,不能马虎,不敢将就,不该凑活。在南城根,我那巴掌大的房子,仅够我一人容身。且,水在一楼,要提,厕所在院子一角。没有暖气,没有厨房,没有衣柜,好像除了我这个人,能用的东西,一样也没有。我是不能在南城根的出租屋里结婚的,那样太寒酸,太没面子。我好歹把人家姑娘哄到手,要有个能容身的新房啊。住在南城根,即便人家姑娘不嫌弃,可人家父母看不过眼,亲戚朋友来了也看不过眼,我好歹还在电视台有份事业身份的正式工作,好歹还以青年作家自居。不租个楼房结婚,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脸上定然也挂不住。我在网上把租房信息翻了个遍,小城市,房源不多,信息也少,倒腾了几天,也没找下。像在城中村找出租屋那样满城找,不现实,城中村,大门都是敞开的,可以进院去打问。楼房就不行了,户户关门,家家紧闭,根本不知谁家有房可租。这样一来,只能找房屋中介。我也是顺路钻进胖女人的中介公司的。叫公司,也真是个笑话,仅是一间旧平房。门口摆着一块大黑板,最上面用粉笔写着“某某房屋中介公司”的大字,下面写着房子位置、价钱、面积等信息,粉笔字风吹日晒,有些模糊。掀起棉门帘,进去,屋里一片漆黑,站了一分钟,才能看清屋里的轮廓:靠墙一把老式长椅,对门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个老太太,肥肥胖胖,一把年纪了。她问:“租房吗?啥要求?”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她蘸着唾沫把眼前桌上的教案本从第一页翻开,本子上写着房子的一些信息和联系人,看一页,没合适的,蘸唾沫,再翻一页。本子被翻的次数多了,加之有唾沫,黑乎乎,虚哄哄,一大堆。筛选了一遍后,没合适的房源,她又从墙上取下另一个挂着的本子,翻了起来。屋里昏暗不堪,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眼神够好。翻了一遍,有几个她认为合适的,说给我听,我都觉得不行。最后,她说:“你等等,我女儿刚出去带顾客看房去了,马上回来,她手机上有些房源,都是好房,有你满意的。”过了半个钟头,老太太的女儿,也就是那胖女人来了。她问明来意后,说:“你确定在我这儿找房?”我说:“不在你这儿找还能等你这么长时间?”她摸出一根烟,说:“你娃娃一看就干脆人。”递给我烟,我不吸烟,她给自己点了一根:“是这样,你先交看房费,50元,房子你随便挑,我有车,一路把你拉上,直到你看到满意的房,租下为止,都是50元。等你房租好,跟人家房东签了合同,你再给我付一个月租金的一半作为劳务费,明白吧?要一半啊。”我有点吃惊,不知中介的水深水浅。“市场行情,你打问去。”我说:“那万一都没看上呢?”“那咋可能,我一月租出去那么多房,还没有不成功的,你放心。”我交了看房费,胖女人掏出手机,一条一条把房屋信息念给我听,最后,有一个房子不大,在广场附近,租金也便宜。我说看看这个去,胖女人立马打了电话联系房主,房主外面吃饭,20分钟后到,让我们再等一会过去看房。结果,就是前面所说,太贵,没敢租。胖女人骑着摩托走了后,我估计在她那儿是找不下房了。当天傍晚,揣摩着要不要换家中介时,胖女人打来了电话,说罗玉小区有房,房主正好在,带我过去看一下,这次包我满意。我赶到胖女人中介公司门口,她拧开她的车,载着我,朝罗玉小区跑去,路上有坑,几乎要把电动车颠散架了。罗玉小区是老小区,没有围墙,没有物业,单面楼,七层。房子在三楼,两室一厅,有厨房卫生间,大卧室有阳台,南北通透,老户型,五六十个平方,没有电梯,没有公摊,都是实实在在的面积。当然这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房子也算干净,有床、衣柜、沙发、茶几,厨房有灶台,厕所可洗澡,这就不错了。房租也勉强可以接受,一月1千2,一次付半年。房主是个中年男人,穿西装,衣服半新不旧,戴金边眼镜,梳着分头,头发油腻,一张嘴说话,有点娘娘腔。看长相,听声音,就知道不是爽快人,但心想房子还合意,再找也未必如此,况且我是租房住,又不是和他过日子,问题不大。胖女人还是喋喋不休,说着房子的各种好,房主也在一旁帮腔,说自己的房子从来没租给过乱七八糟的人,都是居家过日子的。“你看墙,都白白的,门窗也是完整的,结婚合适不过了。”他还特意把卫生间热水器打开,拧开花洒,说,“你看,还能洗澡呢。”我没言语,心想,真把我当土鳖了啊。最后,我确定租下这间房子了。费了一堆口舌,房租也没降下来。结婚的日子日渐迫近,我懒得再消磨时间,加之天又渐晚,我懒得再跑来跑去。我跟房主签了合同,他给我钥匙。随后我们3人到小区外边银行,我取了钱,给房主交了半年房租7千2和押金1千元。胖女人站在一边,暗自窃喜,嘴里还奉承着我,说我办事麻利,是个干大事的人。我心里暗笑,还不是为了那笔劳务费。我把元给了胖女人,她眉开眼笑,祝我新婚快乐。房东给我交代了水电等一些事项,和胖女人走了。他们挨在一起,交头接耳,又说说笑笑,他们是一伙的。我回到房子,关上房门,当锁舌和卡槽扣住时发出“哐当”一声的那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用7千8换了这间楼房的半年时间,将继续用7千2再换半年时间。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五六十个平方的房子,真的好大好大,一时难以适应,恍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慢慢淹来的夜色告诉我,我已经从住了8年之久的南城根撤身而出,我将面对一场未知的生活。为了结婚,我得把房子再收拾一下。房子客厅不大,一组黑皮沙发占了多半,皮皴裂了好几处,露出*兮兮的海绵,总有人掏,掏久了,便成一个又一个坑。茶几、板凳是一套老天水雕漆。茶几椭圆形,纯实木,刷黑漆,古朴,浑厚。桌面用彩色石料雕琢出红楼十二钗,配以假山草木。石料温润,线条流畅,虽平嵌于桌面,但立体感突出,人物亦是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自有风韵。板凳一组6个,拼一起,正好是一椭圆。不用时,从茶几下面推进去,自然组合,很整齐,也不占地方。板凳用的是另一种工艺——平磨螺钿,将贝壳、云母等材料打磨成薄片,根据图案造型切片,嵌于漆坯上,后髹漆。6个板凳,分散看,花开数朵,各有意韵,拼一起,便是枝繁叶茂,满园春色了。天水雕漆很有名,工艺也讲究,我只是一知半解。老天水人家里若能有一整套雕漆家具,那是很有面子的。也不知这套家具房主是何时买的,只是摆在出租屋里,真浪费。茶几面上是需要盖一块玻璃以护住下面的,但房主不在意,租房的人更是不会割一片玻璃放上去。时间久了,十二钗缺胳膊少腿,缝隙里塞满污垢,好端端一件家具,糟蹋了。我找来洗衣粉和刷子,蘸水,把茶几重新刷洗了一番,那些残缺之物虽已无法弥补,但一下子清亮了许多,乌黑的漆面,焕发光泽,甚至还能映出人的影子。大卧室,摆一张双人旧床,床倒是结实,也划不来买新的了。大卧室套着阳台,阳台堆满各种杂物,落着厚厚的灰土。我翻腾出来,没用的全都扔了,地上扫起的土,能把脚面盖住。阳台柜子里有一套医学书,七八本,想必是之前租房的人留下的,应该是个护士,因为这里离妇幼保健院近。书没有翻过,崭新依旧,我没舍得扔,想着万一有一天心血来潮看一看呢?小卧室有一个衣柜,旧式的,柜扇有点翘,合不拢,挂衣服勉强可以。一张单人床靠墙摆设,窗户前支一张桌子和一个小书柜,都是旧家具,刷过白漆,现在都成暗*色了。我把房子彻底清扫了一番,能擦洗的全部擦洗了。似乎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两间卧室,一厨一卫。从我年上学进城算起,13年时间,我从未拥有这么宽阔的空间。在学校,我们8个人分上下铺住一间宿舍。在南城根,我在一间巴掌般的屋子里睡觉、做饭、写文章,所有东西堆挤在一起,就连日子也堆挤在一起。坐在有些塌陷的假皮沙发上,看着这么大、这么整洁的屋子,我有种难以适应的感觉。就像一个穷惯了人,突然腰里别上了一疙瘩钱,真是无所适从。扫毕屋子,就该添置一些东西了。毕竟要结婚,要有点新房的样子。在我收拾这间房的时候,把宁远县城那边老丈人给来的小院子也收拾了,算作婚房。老丈人住县城,旧房征迁拆除,分了两个新盖的二层楼院子,给女儿(我媳妇)一个,算作陪嫁,自己留一个。结婚、待客在这边,闹洞房就去那边。我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盆兰花,花开正好,橘*的花,像3月的嘴唇,要把一些喜庆的事说出来。买了窗帘,给大卧室和小卧室分别挂了一块——不买窗帘不行,对面的人站阳台,两间卧室,一览无余。买了门帘,给厨房和卫生间分别挂了一块,纯白的,半截,绣着成对的鸳鸯。客厅的老式灯,半欧式那种,层层叠叠,沾满油污,6颗灯坏了4颗,但不敢修,怕一动整个灯散架,还得赔人家。大卧室换了颗灯,小卧室一根电棒,亮着亮着灭了,我换了一根新的。后面,父母从乡下赶来,又把房子打扫了一遍。母亲一边擦灶台上的油污,一边问租金,听完后唏嘘不已,说种两年粮食都不够人家一年的房租。父亲说:“再贵,也得住,你总不能让在南城根结婚吧。”母亲说:“那有啥?人家那谁的儿子,就租的平房结的婚,我看啊,只要两个人相爱,在哪结婚都行。”父亲把大卧室的灯卸下来,擦了又擦,擦得锃亮,说:“你啊,说话没样子。”母亲把头从厨房门伸出来,回道:“你会说得很啊,当初还不是元的彩礼、一对大板箱就把我哄到你们王家了?”父亲笑着给我说:“你看你妈,又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扯出来了。”父母总是这样,半辈子,动不动斗嘴,年轻时,打架也是常有之事,但从没说过“离婚”二字,就这样你看我不顺眼我瞅你不顺心了大半辈子。除了拾掇屋里,还得添一些碗筷盘碟。在超市买了餐具,还要称瓜子糖果花生,买烟酒茶叶四色礼,等等。虽有父母帮忙,但还是感觉手忙脚乱,丢三落四,脑瓜里似有一堆浆糊,难以厘清个头绪。到了晚上,其他弟妹赶来,帮着往礼盒里装葵花喜糖,往红包里装不同面额的钱,忙毕,便到半夜。还要坐在床沿上一一订对邀请客人的名单,联系车辆和帮忙的人。父母是农村人,不懂城里人结婚的套路,只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很多事,得我自己办。事太多,拿个本子一一记上,办一件,勾一件。到结婚前一天,农历二月初五,墙上挂了结婚照。照片上,两个人,光鲜亮丽,面带微笑,似乎已经把日子的门窗推开了,门窗外,是繁花,是雨露,是盈枝硕果和油盐酱醋。下午,亲朋和同事早早赶来,在客厅和卧室顶挂了拉花,在门窗上贴了大小喜字和窗花。一时间,灯光透过拉花,把红色光晕洒下来,整个屋子,洋溢着一种让人眩晕的喜庆之气。红色的拉花,红色的喜字,红色的窗花,红色的灯光,红色的对联,红色的床单被套枕巾枕套,红色的烟酒糖茶盒子,甚至红色的面庞,红色的心绪,潮水一般,在屋里起伏着,跳动着。让人恍惚,让人亢奋,让人不知今夕何夕。到了晚上,亲朋陆续而至。天水人的习俗,结婚前夜,要到新房里禳踏一番的。一来祝贺,二来听总管安排次日事宜,三来吃喝玩乐。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挤满了人,说说笑笑,喝酒划拳,打牌嬉闹。人太多,连房门都敞开着,有人站门口嗑瓜子闲聊,有人直接搬了麻将桌,端了茶水,去阳台上,四人一凑,玩耍起来。酒管够,饭管饱,烟管足,大家只图一个欢喜热闹。在拥挤的人堆里,我出出进进,招呼客人,联络事情,忙忙乱乱。但看着屋里升腾的烟雾和起伏的红晕,却有了好多年未有过的某种踏实。多少年了,我一直租住在城中村,总是感觉飘着,如一根鸡毛,风一吹,便不知要去何处,满心空落落的,把琐碎的日子过成了天涯。而此刻,这种漂浮感,消失了。即便依旧租着别人的房,但我知道,我要在生活里开始扎根了。日子不再是一根鸡毛,而是一粒种子。第二天,农历正月初六,我结婚的日子。罗玉小区的夜市很有名。罗玉小区,说是个小区,但完全是开放的,数十栋楼,被马路分割成块,也没个物业管理,没个栅栏围着。说不是个小区,但都是清一色的楼,差前差后盖起的,都是七层,红白相间的外墙,六七十平的面积,楼前到处是齐腰粗的柳树,楼后是切成块的地,种了葱韭白菜,搭了架,牵着*瓜西红柿。我进城晚,也不知是先有罗玉路,后有罗玉小区,还是先有罗玉小区,然后顺嘴叫起了罗玉路。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夜幕掀起后的罗玉小区,真的很热闹。一个地方热闹,定是人多。罗玉小区人也多,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老市民,一类是工厂里的退休职工。哪个地方老人多,看看流浪猫狗的数量,便清楚了。加之东方红新村,这片庞大的城中村和罗玉小区背靠背,这又为夜市注入了一大股人流。下午5点一过,摆地摊的人,提前开始占地方。两块砖头,把个边,或者丢一根棍,实在不行,地上绷根绳子,这坨地方便是他的了,谁都别想占,要是占了,就不是动手动嘴那么简单,毕竟是抢饭碗的事——好多人一家四口的收入,就靠着晚上这一阵呢。到6点,摊子一一摆起,人也下班了。*昏袭来,夜幕拉开,灯火渐亮,车流卷着人流,在马路上渐渐沸腾起来,像一锅馓饭,在大火之上,慢慢地咕嘟嘟冒起了气泡。到了7点,大幕完全开启,生旦净丑,嬉笑怒骂,鸡毛蒜皮,油盐酱醋,爱恨情仇,一骨碌全部上了台,纷纷攘攘,开演了。从罗玉路丁字路中间,往北走,左边,以小杂货为主,碗筷碟盘,笤帚拖把,菜刀案板,卫生纸马桶刷擀面杖切菜刀,大到铝盆垃圾桶,小到牙签剜耳子,应有尽有,一溜子摆在人行道边上。牵狗的、背搭手的、拄着棍子的、提鸟笼的老头老太齐齐走来,弯腰瞅着,如有需要,指一指,问个价,再问便宜不,货比三家,最后没法比了,蹲下来,翻来捡去,挑了个自以为最好的。摊主不耐烦,挠着油腻不堪的头发,说:“老人家,都一样的货,你再挑,都把货的屎翻出来了。”老人遂住手,开始为了5毛钱磨半天口舌,买下,满心惬意,占了便宜。右边,主要是买衣服的,以女人娃娃为主,从短袖裙子到裤衩丝袜,从毛衣打底到胸罩外搭,从运动鞋到皮鞋凉鞋马丁靴,从耳环口红香水到指甲油粉底液BB霜。刚跳完广场舞的大妈,在附近打工下班的小妹,给孩子做饭的乡下媳妇,巷道里花里胡哨的洋气女人,或三五成群,或互挽胳膊,或独自一人,在挂满衣服的摊子中出出进进,看款式,问价钱,搭在身上比划,让别人参谋,觉得满意,但还要压价。摊主叫苦连天,说:“夜市的东西都是批发价,你到商场,同样的货,要贵一倍。”价钱少不下,买的人假装要走,摊主赶忙叫回来:“按你说的,给你便宜处理了,我真是赔本了,别人问,可别说这个价,有朋友买,也带过来。”买卖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皆大欢喜,买的人暗自窃喜捡了便宜,卖的人心里自有底数。往南走,右边,是大排档。也没个铺面,撑一顶蓝帆布帐篷,支起案板,摆好煤气灶,拉来几桶水,头顶挂了灯泡,油烟熏得太久,昏暗不堪,像一只睁不开的眼睛。火拧开,就可以待客了。没有铺面租金,只给有关部门交点摊位费,也不多,可以常年占住那块地方营业,挣的钱,多多少少都进自己腰包。这边的大排档,主要有炒菜和面食。菜以川菜为主,也有炒龙虾、田螺等海鲜。面的种类就多了,炒面、烩面、扯面、扁食,饺子馄饨,炝锅面、浆水面、油泼面、炒麻食、烩麻食、棒棒面、臊子面、西红柿鸡蛋面,等等。6点半一过,吃饭的人蜂拥而至。老板一边切菜,一边吆喝:“吃啥,进来坐,随便点,吃啥有啥。”单独一人吃饭的,多以面食为主。三五成群的,则是吃菜。面都便宜,浆水面臊子面6、7元,炝锅面烩面8、9元,炒面炒麻食不过10元。菜也不贵,一个清炒洋芋丝10元上下,一盘天水酒碟10来元,一份葱爆腰花也就20多元,四五人吃下来,多。谁都可以借着饭饱酒足之劲,拍着胸脯说“我请客”。站在路口看去,清一色的帐篷,破旧了,落满树叶,帐篷里火光翻滚,呲啦有声,铁铲和锅底的摩擦声,吃喝者的划拳声、吆喝声、吹牛声,混合着街面汽车的喇叭声,沿街小摊的叫卖声,万千声音,聚会一起,皆是嗡嗡声,皆是烟火声,皆是底层人间的苦乐声。炒菜的人,被火光映亮脸庞,汗津津,油兮兮,一手举锅翻炒,一手抓起调料,顺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吃喝者瘫坐在啤酒椅上,醉眼迷离,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或一头歪在路边干呕,或独自举杯豪饮,或伸指骂天骂地骂*府无所不骂,反正老子天下第一。左边也是大排档,但都有铺面,最有名的是大盘鸡。十几家大盘鸡店,一字排开,直到路的顶端还折了弯朝东而去。大盘子,盛着大块鸡肉,大块洋芋,大量粉条。鸡肉要嫩,洋芋要绵,粉条要弹。桌椅一律摆在人行道上,没人愿意进屋去。清一色的*塑料椅,背靠背,肉挨肉,连成一片,甚是壮观。吃大盘鸡的,多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入座,点两斤大盘鸡,要一箱勇闯天涯。大盘鸡一斤40多元,啤酒一箱也是40多元,一顿饭,花不了几个钱。大块吃肉,大杯喝酒,大声扯淡,把一天的辛酸和苦涩,全都咽下肚,无论白天多么卑微多么可怜,此刻,在大盘鸡面前,人,活着才是幸福的,短暂的欢愉,忘天忘地的麻木,是整座城市疮疤上的创可贴。满地的卫生纸,满地的骨头渣,满地的闲言碎语,惹来了成群的流浪狗,它们穿梭于人们裆下,啃食着吮吸着骨头,品咂着世间残余的味道,一条条毛色光亮,尾巴高翘,往来自如。也有前来乞讨的,衣衫褴褛,端着盆子,里面装有毛票,一桌桌讨要过来,叫着“大哥大姐,给一点”。有人歪头躲避,有人挥手嫌弃,有人掏出毛票打发,有人摸出烟递上一支,有人带着恶搞心态说,“你把这一瓶酒喝完我给你50元。”乞讨的人举起瓶子,咕嘟嘟一饮而尽,恶搞的人傻了眼,现场喷出了五颜六色的笑骂声,还带着刺鼻的硫磺味,乞讨的人也撇出了得意的笑。老板嫌影响生意,打发服务员过来让赶走乞讨的人,服务员脸色一拉,恶语道:“差不多就行了,赶紧走。”乞讨的人收回盆子,磨磨蹭蹭到了下一个啤酒摊子前。从罗玉小区丁字路朝东走,左手边,是卖干果的。干果摊的旁边,有烤红薯的。大铁皮炉子,固定在带有轮子的木板上,一头焊有推拉手柄。炉膛温热,像不远处那些醉得七倒八歪的人的心窝子,里面码着的红薯,在炙烤中渐渐软下来。炉膛外,盖子上,堆放着一圈烤熟的。烤红薯的男人,不停地翻动着,怕余温将红薯一边儿烤焦了。他的吆喝声,淹没在蜂群一样的嗡嗡之声里,连一点水花也没有掠起,他是喊给自己听的。他面庞焦红,许是炉火烤久的缘故,竟也是烤熟的红薯皮的颜色。他那面庞,是另一个红薯,只是在廉价的光阴里,难以兜售出去罢了。马路右边,是卖菜卖面条的。卖菜的,多是女人,矮胖,油腻,挂一头“方便面”,穿着黑乎乎的衣衫,敞开来,南瓜一样的胸,撑着红毛衣。她们的腰间绑着腰包,能暖肚子,能当裤带,能装钱。卖菜的女人,都有一个好脑子,菜一过秤,几斤几两多少钱,买的人还没装进塑料袋,她已算好钱,分文不差,还很仗义地把一毛免掉了。卖面的,多是重庆人,两口子。也就怪了,重庆,一个主要吃米饭吃火锅的地方,竟然卖面条,还信誓旦旦地挂着“重庆手工鲜面条”的招牌。一间铺面,屋里墙角码着面粉,屋子中间放着压面机,门前桌子上,摆着面条,有大宽、韭叶、毛细,有碎面、面片、麻食、扁食皮、搓鱼面、拉条子。两口子浑身粘满面粉,白花花两个人,在屋子里忙活。白的面粉,白的屋子,白的人,昏*的灯光下,只有两颗眼珠子是黑的,扑扇着。他们的孩子,一大一小,趴在面粉袋子上,写作业,两个人也染成了白色,毛茸茸的。写着写着,开始你戳我、我捣你,打起了架,男人用他饶舌的重庆话骂道:“你两个龟儿子,快点搞嘛,再不搞把你两头盖骨揭了来抖烟灰儿。”女人站在门口,称面条,她可真是个细瘦女人,跟一条筷子一般,稍微出点力就能拎起上街去浪了。卖菜的摊子,一直延伸进了小区里面。或者说,卖菜的摊子,是罗玉小区伸出的一条长舌头,搭在街面上。多么热闹的罗玉小区。烟火升腾,众声喧哗,鸡毛蒜皮,摩肩接踵,遍地垃圾。它真是穷人的天堂,穷人的迷宫,穷人的欢乐场,穷人的迷*汤。在这里,我曾很多次坐在路边摊上,12元要了羊杂,填饱了胃。我曾带着媳妇给她15元钱买了一条短袖,10元钱买了一条裤衩,5元钱买了3双袜子。我曾买过菜买过面条买过浆水称过结婚时用的瓜子和花生。我也曾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晃荡在马路上,什么也没有买,光看着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的人流,看着廉价的物品和升腾的烟火,便有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我发现,这世上和我一样把日子过得紧绷绷的人原来这么多,他们和我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苦楚和酸涩,有着不为人知的快乐和欣慰。这夜市也不知是哪一年形成的,也可能是几十年慢慢形成的。它能出现在罗玉小区,有它的道理,有它的方式,有它的脾气。但它还戴着一顶脏乱差的帽子,它是这个城市的补丁,是这个城市的背面,是这个城市的褥疮,是这个城市的一颗刺。多少年以后,它影响形象,它破烂不堪,它格格不入,它是应该被打掉的那颗歪瓜裂枣。年,有一天,来了很多很多城管,他们统一着装,统一表情,放了狠话,下了狠心,动了狠劲,叫来了民工,开来了挖机,只用了几天时间,便把这里的夜市全部清理掉了。蓝帐篷不见了,菜摊子没有了,啤酒摊收掉了,小地摊撤销了。为了防止反弹,白天黑夜,都有城管值守,稍有侥幸心理,立马消灭于萌芽状态。这样持续了十天半月,摆摊的人知道这一次城管是铁了心,不像以前只是吓唬吓唬人。随后他们死了心了,另谋出路去了。那些生活在罗玉小区的人和来到罗玉小区的人,看着*昏空荡荡的街道,依然整齐和冷清,竟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那种虚无和茫然,让他们惆怅不堪,他们需要的廉价物品,他们需要的举杯消愁,他们需要的一日三餐,他们需要的某种慰藉,都统统消失了,杳无音信了。这世间,再也没有罗玉小区的夜市了。所有的喧哗与热闹,所有的嬉笑怒骂与人潮人海,所有的灯光照亮的疲惫面庞,所有的手指接过的卷皱零钞,所有的月色淹没的午夜游荡,全都成了灰尘。它们只存在于一些人的记忆里,只存在于这些文字里。罗玉小区,住着很多留守老人,一部分是老市民,一部分是下岗职工。他们住着旧楼房,子女不在身边,有的老两口相依为命,有的一个人独守孤寂。罗玉小区流浪狗多,基本都是这些老人养来打发时间、寻求安慰的,人一死,狗也就走上街头流浪了,也或者狗生了一窝崽,老人们养不过来,便丢弃了。我租的房在三楼。住了一年,从来没有去过四五六楼。听说住楼房,要把自己装得像个城里人,要冷漠,要伪装,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和住城中村完全不一样。在城中村的大杂院,人们的生活是敞开暴露的,人和人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住进三楼以后,我凭借着道听途说的城市经验,把自己裹起来,如同套中人,上下楼,不会跟人点头招呼,一进屋,哐当一声把门紧锁。有人敲门,先不开,猫眼看人,确定是谁后才拧动门锁。我住了许多日子,只认识一楼的老太太。我认识她是因为有一次母亲从乡下进城,没拿钥匙,我又上班,门打不开,母亲在一楼跟老太太闲聊,聊着聊着,就进了老太太的屋子,喝了人家的水,说了一上午话。母亲那一辈人,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跟人交往,不设防线,也不猜忌,没搭几句话,就互相熟络了。我常说我母亲跟啥人都是见面熟,不像我们,把自己缩进坚硬生冷的壳里,用怀疑冷漠的眼神看待别人。一楼的老太太,估计70来岁吧,有个老伴,腿脚不便,经常坐在门口的马扎上,也不说话,看着外面。他的背后,是一盆高高的仙人掌,栽在橘色陶盆里,白硬的刺,粗壮,密实,开过的红花,软嗒嗒挂着。老太太坐在楼道中间,一头白发,剪短了,像顶着薄霜,有点男人相,好在耳垂上的*铜耳环还标识着她的女性身份。老太太是个热闹人,见人就打招呼,问东问西。许是她住得久了,跟这里的人大多相识。老太太左手夹一根烟,搭在嘴上,深深一吸,咽进肚子,隔两三秒,悠悠的,从鼻孔里吐出两缕青烟。烟灰积多了,用大拇指掸掸烟嘴,烟灰扑簌簌落了下去。老太太吸烟,动作很熟练,想必是老烟民了。我问:“你一天吸几包啊?”“两天一包,消磨时间嘛,你们有事干,时间快,我们等死的人,时间慢。”早上,我去上班,老太太已经坐在楼道里抽烟,门敞开着,能听见她老伴冲马桶的哗啦声。她问我:“去上班啊?”我“嗯”一声。到了周五下午下班,我匆匆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去坐开往宁远的班车。老太太在门前院子把一叠纸箱踩扁,整齐堆放,她还指望这点纸板换点零用钱呢。她问我:“这周媳妇不来啊?”我“嗯嗯”应着,一路小跑。她好像还说:“现在的娃娃,真是辛苦。”她可能是说我和媳妇两地分居的事吧。她是怎么知道我媳妇在宁远县城当幼教的呢?可能是我母亲找她去串门子时,唠叨起的?二楼住着什么人,我一点没印象。但我楼下的一户人家,虽未见过,可我是知道的。我结婚后那几天,住宁远县城那边的院子,父母住罗玉小区这边。过了几天,父母也去宁远那边。去之前,停水,母亲到厨房用水,没水,水龙头拧开,忘了关,也或者是最后分不清水龙头手柄朝哪边是关了。她和父亲一到宁远县城,当天下午,水来了,水来了事小,关键水流到地上,把楼下淹了。楼下的人联系不到我,打电话给房主,房主赶来,关了水龙头,我妹妹过去,把屋里的积水清理了。当时楼下那人打电话给我,态度很差,我也觉得新婚不久,很是败兴,和他怼了一番,脾气也很暴躁。我明知理亏,但还是跟吃了火药一般。最后,那人让我赔他,我问他怎么赔,他说你把我家墙全粉刷了,我说开什么玩笑那根本不可能。最后商量了一下,我给他1千5,他自己粉刷,但要再给他5百元,因为房子滴水,不能住,要去外面宾馆,房费得我掏。我懒得再跟他费口舌,嫌麻烦,便一口应诺,至于他的房子究竟淹得怎样,我也没去看过,不知道有没有他叫嚣得那般严重。最后,我通过银行给他把钱转了过去。这事,父亲责怪了母亲好长时间,他觉得是母亲白白把2千元丢了,2千元啊,不容易。母亲也委屈,她是吃了半辈子泉水、窖水的人,怎么能搞清自来水开关的方向啊,况且那些年她一直头疼、失眠,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后来,我上三楼时,走到二楼,总是躲着,怕遇见那一家人,又生麻烦和尴尬,好在他们家大多时候灯是黑的,也不知人去了哪里。有一次,我从窗户瞟了一眼,屋里灯亮着,看屋顶,是有水迹的模糊痕迹,但不严重,看来他们没有再粉刷房子,而是一直这么住着,那2千元,就成了他们的额外收入。三楼最西边一户,平日里,住一个老太太,年龄大了,病歪歪的,塌着腰身,开了门,把一个蜂窝煤炉提出来,用旧塑料和报纸作引火,再添上木柴,满楼道滚着白乎乎的烟。老太太搬一把凳子,坐在煤炉前,用一块硬纸板扇风,也用干瘪的嘴吹,牙齿落光了,漏风,只听见噗噗声,不见火焰升高。生好火,老太太往上面坐了砂锅,熬药。砂锅有些年头,糊着乌黑的烟垢,甚至带着光泽了。锅里的药,先用大火烧开,冒泡翻滚,再用文火慢熬二三十分钟。老太太坐在煤炉前,打着盹,硬纸板落在脚前。砂锅里的药汁渐渐变成黑褐色,成汤成汁,吐着细密气泡,浓烈的药味在楼道里窜上窜下,挤进了屋子,满屋,都它的味。我每见到老太太时,她都坐在楼道熬药,却日渐消瘦下去了。后来有好长时间,她再没出现,我也没想起过她,只见她的铁门紧锁,门口的破铁盆里落着一堆冥票烧过的纸灰,黑蝴蝶一样,带着消亡的气息,沾着蜡烛的泪痕。想必老太太过世了。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我毫无印象,细细想来,许是在某个午夜,我好像隐约听到了鞭炮声,听到了吵嚷声,听到了哭泣声,可那时睡意正浓,没有多想,也就睡去了,随后,周末便去了宁远。或许,正是那一天夜里,老太太过世了。可那是哪一天,我实在想不起了,即便想起,又能如何,一个人的生死,都是匆忙而渺小的,除了亲人,对别人毫无意义。我的这栋楼前面有一块很大的活动场地,这里的人过世了,灵堂都设在那里。隔三差五,场子上就会撑起灵堂,数九寒天,大暑小暑,这些节气,老人们扛不住冷热,过世者更多。蓝色的帐篷,外面支着几杆花圈,写着千古。帐篷里,摆满桌椅,烧纸的人,来来往往,或喝酒抽烟,或打麻将,或扯着闲话。人们毫无痛苦之状,喧哗声如同蜂群在飞,嬉笑声不时扑轰一声,溢满帐篷。人们好像是来聚会的,是为一个人的离世而表示庆祝的,也或者是用欢喜陪过世的人,把这世间的穷途末路彻底走断。在这偌大的罗玉小区,数十栋楼里,还有多少这样的老人,在楼道里熬着续命的药,熬着熬着,就再也不见了。他们的旧煤炉、旧砂锅,还丢在门口,落满灰尘,再也无人过问了。他们默默死去,就像这人间,不曾来过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坐在楼道的背影,只剩一把骨头,风一吹,就化了,而他们,或许只是我的幻觉罢了。这世间,人老了,便要承接铺天盖地的孤寂,直到死了,再承接铺天盖地的黑暗。关于楼上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住的房子,我是最清楚的,大铁门,不防盗,刷着红漆,剥落了,像一个人皴裂的面孔。还是夏天,母亲在,妹妹来游转,晚上没有回去,跟母亲睡小卧室,大卧室我和妻子睡。我翻一会儿书,倒腾一会儿手机,睡觉时半夜12点过了。给手机充上电,放床头柜,关了灯,睡觉。半夜起过一次夜,也没发觉异常。早上醒来,摸手机,看时间,手机不在了。问母亲,说不知道,打电话,已关机,我才意识到被盗了。我的新苹果手机,好几千元,一直没舍得用,接打电话用的旧手机,只在上网时用用,没想到,成了贼的礼物。我看窗户,窗户都划着,纱窗虽然破烂不堪,但有防盗钢条,进不来,唯一能进来的就是门了——门是老式门,如果没有反锁,有点手脚的人,从外面随便一拨拉就开了。我还一直跟媳妇说,我们这离公安局近,虽然小区是敞开的,人也杂乱,但贼少。妻子问原因,我说公安局在跟前,能镇住。没想到,贼还真在警察眼皮底下把事干了。我们四个人,细细回想了晚上的情况,大家都没听见响动,也未发觉异常,不知贼何时进屋行窃的,真是细思极恐,万一贼做点其他手脚,我们都毫不知晓。我早上去派出所报了案,做了记录,我知道是找不回的,也没指望,只求个心安罢了。那段时间,也是郁闷,在宁远县城那边,一个早上,毛贼也是趁母亲出门办事,翻进院子,溜入屋子,偷走了媳妇的几件首饰。我一算,两次被盗,损失两万元。只能仰天长叹了。我还听一朋友说,她刚结婚不久,家里就被盗。贼是盯着刚结婚的家庭,一来家里肯定有金银首饰和现金,二来婚后年轻人防范意识不强。后来那贼被抓住,来她家指认现场,问偷走的东西呢?全部卖掉,钱也花完了,而最要命的是,那贼得有艾滋病,她突然想起家里前些日子确实有血迹,莫不是……把她吓得心神不安。我在楼上住了一年,能记得的事,也就这些了。到了年初春,租期也到了,想着租金太贵,平日妻子也不在。我便不打算再续租,合同到期前一天,我把房子彻底搬空,清扫了一遍。除了比我住进来之前干净整齐了很多之外,房子里再一次回到了当初空荡荡的样子。黑皮沙发,雕漆老桌凳,木床,衣柜,一直坏着的热水器,老掉牙的油烟机,一切都是我刚进来时的样子。我在这里整整度过了天,可面对这一切,我好像不曾住过一样,时间在这里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套房子于我,也仅是一年的落脚之所,寄居之地,于房主,也只是赚钱工具,一年1万4千4百元,一分不少。我走了,还会有下一个寄居者住进去,他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和我一样,依旧背负着漂泊者的身份,他只是房主眼里的1万多元。他的后面还会有下一个入住者。如此延续。房主来看房了,在屋子转来转去,最后拉开衣柜门扇,说上次水淹了房子,把衣柜扇子都泡翘了,让我赔偿。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押金了。我说你那门扇进来之前就那副模样,如果你要我赔,那我安上的灯泡,修好的柜子,打扫过的卫生,你是不是也要赔我?他拖着一副娘炮腔调,还支支吾吾着找各种借口。我也把态度蛮狠起来,你要跟我干我也跟你干,谁怕谁?我向来与人为善,不惹事,可也不怕事。我对他也算尊重,有次还将朋友送的茶叶转送给他,我想人都是有感情的,讲道理的。但我才发现,我错了。他是不讲感情的,只认钱。最后,我没有给他多余的一分,他也没有拿走我多余的一分。看着他那油腻的中分,灰白的脸,和两肩落满头皮屑的黑西装,以及装模作样的公文包,我真是够了。年春天,我离开罗玉小区,住进了一个高档小区的三楼教室里。年,罗玉小区整片改造,好多旧楼房拆除了,包括我曾经住过的那栋。曾经的“三无”罗玉小区,已成往事,连同我的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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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放寒假了。两个人住,用胶木板撑起的床,就经不起压。有时,睡半夜,翻个身,腰底下一软,轰隆一声,好似地震,床塌了,码在靠墙的书,顺势翻下来,把媳妇埋在了下面。我起身,摸黑打开灯,床上一片狼藉,媳妇头脚朝上,屁股朝下,呈V字型,身上压着书。她先是惊恐,然后狼狈,最后就怒了。我哭笑不得,从书和被褥里把她翻出来。重新支床。把被褥放一边,挪开两块胶木板,将砖头重新码放整齐。

王选

80后,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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