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灯逐渐亮起。我照例开着车在街上等单，这是我转行做网约车司机的第三个年头。
手机响起接单提示音，定位显示在南山养老院。我开车过去，看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在门口等着。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绸缎外套，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事已高，但举止优雅，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候是个美人。
“师傅，麻烦送我去红枫公寓。”老太太坐上车后轻声说。
我看了眼导航，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老太太坐在后排，安静地望着窗外。街边的梧桐树随风摇曳，树影婆娑，偶尔有几片落叶飘过车窗。
“师傅，你开车很稳。”过了一会儿，老太太突然开口夸赞。
“谢谢您。”我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您这么晚还出门，家里人不担心吗？”
老太太笑了笑：“我一个人住，去看看老朋友。”她顿了顿，“我这把年纪了，朋友一个接一个都走了，剩下的越来越少了。”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已经去世三年的奶奶。奶奶生前也最爱串门看望老朋友，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讲很多过去的故事。
“您这个年纪的人，经历了太多事情。”我由衷地说。
“是啊，”老太太感叹道，“我今年八十六了，赶上过战乱，也经历过困苦的年代。现在的年轻人，根本想象不到我们那时候的生活。”
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我看见老太太从包里拿出一个旧钱包，钱包上还别着一个泛黄的照片。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姑娘的合影。
“这是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小芳，年照的。那时候我们都二十岁出头，在纺织厂做工。”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怀念，“今天就是去看她。”
我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突然感觉有些熟悉。照片上的两个姑娘都穿着碎花布衣裳，笑得那么灿烂。其中一个扎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跟我记忆中年轻时的奶奶竟有几分相似。
“您说的小芳，是不是叫张小芳？”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老太太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奶奶就叫张小芳，她也是五十年代在纺织厂工作过。”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后视镜里，我看见老太太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小芳的孙子？你奶奶现在还好吗？”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奶奶三年前走了。”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老太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给她打电话总是打不通，写信也没有回音。”
“您就是奶奶常说的王姐？”我终于想起来了。小时候，奶奶经常提起她年轻时的闺蜜，说是一起在纺织厂工作时认识的好姐妹，名叫王秀芝。
“是啊，我就是王秀芝。”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想到小芳已经……”她说不下去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看着老太太：“王奶奶，要不我陪您聊聊？”
老太太擦了擦眼角：“好啊，真是缘分。”
就这样，我们在车里聊起了过去的故事。王奶奶说，她和我奶奶是年在纺织厂认识的。那时候她们都是刚从农村来城里的年轻姑娘，什么都不懂，互相照应着慢慢学会了操作纺织机。
“你奶奶人特别好，从来不计较。那时候厂里分宿舍，我们住一个屋。她知道我怕黑，每天晚上都等我睡着了才关灯。”王奶奶说着说着就笑了，“有一次我生病发烧，她大半夜跑去找医生，自己的棉袄都顾不上穿。”
我点点头：“奶奶就是这样的人，她对谁都好。”
“年那会儿，厂里要派人去苏联学习新技术。
我和你奶奶都报了名，但名额只有一个。”王奶奶继续讲道，“本来领导内定是让我去的，可是你奶奶知道我刚谈了对象，就主动找领导说自己不想去了。
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她比我更想去苏联学习。”
听着这些往事，我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奶奶，看见她们在纺织厂里忙碌的身影，看见她们在宿舍里说说笑笑的样子。
“后来你奶奶嫁人了，我也结婚了。虽然住得远了，但我们一直有联系。”王奶奶说，“每年过年都要见一面，有什么好事都会第一个告诉对方。”
“年闹饥荒那会儿，日子都不好过。你奶奶知道我家里困难，经常偷偷给我送粮票。我怎么推辞她都不听，说姐妹之间不要客气。”说到这里，王奶奶的眼圈又红了。
我想起奶奶生前也经常提起这些事。她说年轻那会儿，虽然物质条件差，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特别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也不会因为利益伤害感情。
“你奶奶是个重情义的人。”王奶奶说，“年我儿子要上大学，缺学费。你奶奶知道后，把自己准备给你爸买自行车的钱都借给了我。那可是她攒了好久的钱啊。”
我点点头：“奶奶就是这样，她总是把别人的事情看得比自己重要。”
“等我后来要还钱，她说什么都不肯要。”王奶奶说着说着又掏出那张老照片，“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这张照片带在身上。每次看到它，就想起我们年轻时候的日子。”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我和王奶奶在车里坐着，听她讲述一个又一个关于奶奶的故事。
“年我住院做手术，医院照顾我。那时候她自己腿脚也不太好了，还是坚持来。”王奶奶说，“我让她别来了，她就说：‘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你住院我能不管吗？’”
听着这些往事，我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外地工作，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见最后一面。这一直是我心里的遗憾。
“你知道吗？你奶奶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是在三年前。”王奶奶说，“她说自己身体不太好，让我有空去看看她。可是那时候我刚做完白内障手术，医生说一个月不能剧烈运动。等我身体好了去找她，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奶奶走得很安详，她走之前一直念叨着要给您打电话。”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王奶奶才开口：“你奶奶这一辈子，对得起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她就像一盏灯，照亮了很多人的路。”
我点点头：“是啊，奶奶就是这样的人。她总说人这一辈子，钱财名利都是虚的，真心待人才最重要。”
“你奶奶说得对。”王奶奶看着窗外，“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都太现实了。为了利益，连最基本的情谊都不要了。但你奶奶不一样，她始终保持着最纯粹的善良。”
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常常教育我们要善良，要懂得感恩。她说人活着不能只想着自己，要学会关心他人，帮助他人。
“你知道吗？年我们厂倒闭的时候，很多老姐妹都断了联系。但你奶奶一直惦记着每个人，逢年过节都要去看望那些生活困难的老工友。”王奶奶说，“她总说，我们年轻时候一起奋斗过，就是一辈子的姐妹。”
夜色越来越深，我和王奶奶沉浸在回忆里。她讲述的每一个故事，都让我更加了解奶奶，也更加想念她。
“你奶奶虽然走了，但她活在我们每个认识她的人心里。”王奶奶说，“她教会我们怎么做人，怎么对待朋友，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出真诚和善良。”
我点点头：“奶奶的生命虽然结束了，但她留下的精神永远活着。”
王奶奶从包里拿出一个旧信封：“这是你奶奶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我一直珍藏着。”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已经发黄的信纸。
“小芝，这些年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我们认识快七十年了，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人这一辈子能有一个知心的姐妹，真的很幸福……”我读着信上的字，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王奶奶也哭了：“你奶奶走得太突然了，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这么多年的情分，就这样断了。”
我安慰道：“王奶奶，您别难过。奶奶在天上一定也在惦记着您。”
“是啊。”王奶奶擦了擦眼泪，“我相信她在天上过得很好。她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没有害过任何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王奶奶，要不我送您回家吧？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王奶奶摇摇头：“不用了，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让我能重新回忆起和你奶奶的往事。”
“应该是我感谢您才对。”我由衷地说，“听您讲这些故事，让我对奶奶有了更多的了解。”
车子停在红枫公寓门口，王奶奶拿出钱包要付车费。我连忙摆手：“您和奶奶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怎么能收您的钱？”
王奶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和你奶奶一样，都是这么善良的人。”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这是给你的，你必须收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还想推辞，王奶奶已经把红包塞在了我手里：“你奶奶要是在天上看着，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这么懂事。”
送走王奶奶，我一个人坐在车里，久久不能平静。打开红包，里面是两百块钱，还夹着一张字条：“孩子，希望你能像你奶奶一样，永远保持善良的心。这个世界需要更多像她那样的人。”
我小心地把字条收好，决定永远珍藏它。这不仅仅是一张普通的字条，更是一份承载着几十年真挚情谊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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